作為現世的切片:2017台北電影節動畫短片觀察 劇透
動畫大概是所有影像創作中的一種奇門,作品中的世界端看創作者的匠心獨運,可以馳騁奇幻,也可以貼近寫實。不以現實世界為佈景,不依賴真實人物的演技,動畫所展現的世界,可以是千重門扉的眾妙之門,由創作者的靈思來決定。
圖1《關於他的故事》片影
但不管創作者的靈感如何奔馳,動畫作品的故事,始終是與人有關的敘事。在2017的台北電影節短片中,可以發現這些臺灣動畫創作者柔軟的好奇心。整體觀察此次參展的九部短片,大致可以分成探索自我、探索社會、探索故事這三種類別。
探索自我是創作者在面對世界時常有的主題。此次參展中,《20》與《長島》都是面對自我內心的作品。《20》著重於自我以及他人的界線與傷害;《長島》則是面對疏離與隔絕的心境。《20》使用了刺蝟、太空人等意象元素進行自我內心的象徵,表達渴望與他人接觸卻又害怕受傷的困局;《長島》則是以燈塔看守人作為視點,著重於自我的寂寞疏離以及與他人接觸的短暫救贖。兩部作品同樣關注與他人間的交流,只是著重的方向不一樣,也造成了不同的觀影體驗。《20》在感受到青春的荷爾蒙同時也能發現其中的年輕氣盛的希望;《長島》則是不能控制的遺憾與其所帶來的欲求。
圖2《回神》片影
探索故事則是試圖找尋故事在動畫媒材中的表現,《白色隧道》與《回神》均是以一則故事為中心,建構創作者的意象世界的作品。《白色隧道》是以帶著驚悚基調的敘事探討生死離散;《回神》則是以魔幻鄉野的氛圍試圖重現一則鬼魅氛圍,仿若中陰身階段的死生異事。兩者所採取的技術截然不同,《白色隧道》以動態捕捉技術建模,《回神》則是透過強烈風格的圖像與配樂,營造奇詭的特色。雖然兩部作品在結尾都收束都失於輕緩,但兩者在創構故事時都具有明確的風格展現,其氛圍也頗能使觀眾驚奇。
圖3《基石》片影
探索社會則是此次參展的大宗。《牆》、《巴特》、《然後呢》、《基石》都是屬於探索社會時局的作品。創作者在受到社會時事的影響,感物發志,最後成就了作品。《然後呢》以大量元素的重複再現探討社會事件發生之後,復歸的機械性;《牆》、《巴特》雖然前者以3D動畫的形式呈現;後者以歌舞偶劇的形式呈現,但兩者所討論的主題都是面對社會的無力與無措。《基石》則更有針對性,鎖定宗教影響社會的現象,以簡潔的意象比喻直接指向信徒們對社會造成的影響。
整體而言,這四部作品都具有觀察社會現象的敏銳能力,值得注意的是,雖然觀察的角度不盡相同,其所傳達的情緒,都包含了失望下的疲憊感。創作者這樣的觀察,似乎也展現了對於這整個時代的整體共通觀察。《巴特》與《牆》的結尾都頗值得玩味,《巴特》在最後所提及的機會,以及《牆》在最後壓迫者的身份揭露,都使這兩部作品擁有可咀嚼之處。
圖4《關於他的故事》片影
探索自我、故事、社會以外,另有一部作品,難以用上面三種類別歸類,主要是其主題的特殊性使然。《關於他的故事》是一個表面上探尋家族歷史,亦展現對於臺灣歷史的困惑與迷途的故事。藉由家族歷史的眾說紛紜版本紛陳,在不斷修正與重置後,反高潮式地結束。畫像中的他,最後還是只能作為平面的畫像被辨認記憶。這部作品既可作為家族書寫,也能作為時代觀察,是本次參展少見的,富有強烈寫實性的作品。
綜觀2017年參展的台北電影節動畫短片,其技術的執行,在這些作品中均有其可觀之處:《白色隧道》的動態捕捉技術、《牆》的3D動畫建模、《巴特》的偶戲與歌舞劇的融合;《關於他的故事》的多元媒材拼貼,都展現了作品的獨特風格。其他作品如《然後呢》大量堆疊桌球、塞車、電腦等圖像元素,營造的龐大集體麻痺感;《基石》擅長運用簡單的圖像表達複雜的意念,如仿交友軟體的燒毀與給予祝福、虛擬實境眼鏡所象徵的教理下的世界,指向性與力道也相當強烈。
只是有時作品太過強調技術,會讓觀眾覺得有喧賓奪主之感。《巴特》在台語跟漢語之間的轉換,以及歌舞風格、偶劇動作,所欲執行的技術太過飽滿,造成其技術所吸引的關注遠高於對於主題劇情的認知;《回神》意圖營造的魔幻詭譎氛圍太過濃重,使其故事相較之下難以撐持其魔魅的氛圍。另一方面,部份作品如《長島》的聲音控制,《20》的分鏡與畫面呈現,也都有可以更進一步的空間。
圖5《白色隧道》片影
故事主題的完整性是另一個可以觀察的特點。《白色隧道》與《回神》均將重點放在處理故事,前者堪稱完整,但角色行為有其無法解釋之處;《回神》則顯然故事過於破碎,難以勾勒細節。《然後呢》、《基石》均是鎖定一個特有議題作為發揮,但因為其議題的展現相當直白,概念雖則完整,故事上沒有太多的驚喜。
另外在風格方面,在這次參展作品中,《回神》、《關於他的故事》具有鄉野奇譚風格;《巴特》、《牆》則是近似童話風格的政治寓言。這四部都是具有相當強烈風格的作品,但作品與風格之間的平衡與節制,是創作者難以拿捏之處。《回神》、《巴特》與《牆》都因為自身的風格包裝太過強烈,影響了本體的概念,造成觀眾對於風格留下太過強烈的印象,對於其概念反倒無法吸收。在這方面,《關於他的故事》是調度地恰到好處的作品。透過旁白,統合多種聲道的對於「他」在書稿中、在親戚記憶中的錯置與變位。多元媒材的使用也節制地控制在引導敘事但不破壞關注焦點的界線內,顯見創作者在面對自己的作品時,有意識地保持平衡的苦心。
圖6《巴特》片影
整體而言,2017台北電影節的動畫短片,其觀察的視野向度,可以發現與時代緊密結合的脈動。對於各種技術的嘗試與實踐,亦是令人驚喜之處。在這些作品中普遍瀰漫的困惑、徬徨與焦慮,也是創作者對於整體時代觀察的一種集體共感。雖然創作者所設計的世界各有不同,眾妙之門觸類旁通,但這些動畫短片就像是一個現世的切片,以不同的方式,紀錄下當代的顯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