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鄰人》恐怖的究竟是誰 劇透
全片依舊帶著黑澤清濃厚的個人風格,在晦暗的壓迫感中,呈現人性的黑暗面,然而,即便營造出傑出的驚悚氛圍,敘事邏輯到後半部卻極為荒腔走板。
刑警高倉(西島秀俊)在意外後,告別警界,改在大學任教,並和妻子康子(竹內結子)搬到了郊區,因而結識了鄰居西野(香川照之)。當高倉心血來潮與前同事野上(東出昌大)調查起過去懸案時,竟發覺嫌疑犯疑似就是鄰居西野,而一步步掉入陷阱之中。
由於前川裕的原作《Creepy》還沒出中譯版,所以就直接就電影內容來談。
前半部算是近年來非常優秀的驚悚片,尤其開場昏暗看守所裡的戲,不只單方面為全片定調,建立角色,在文戲與動作戲的開展與安排也很傑出,一講完犯罪心理,帶出主角個性,馬上就來個追捕與談判對決,長鏡頭的多人調度與出奇不意的震撼劇情,都讓本片算得上是日本近年商業片最具電影感的開場。
前半部的劇情集中在「未知」與「怪異」的恐怖,高倉調查著本多一家失蹤的「命案」,而康子則是碰到個性不定的鄰居西野,由此雙線交錯出非常強烈的不安。前者的鋪陳,透過凶宅、失憶的倖存者等元素,以及不時交錯剪接對照著後者,即使沒有什麼恐怖畫面仍舊讓人毛骨悚然,如果加上觀眾已經了解本片取材自惡名昭彰的「北九州監禁殺人事件」,那種恐怖感更是加分。而後者則是透過香川照之精彩的演出,盯著人卻不說話、出奇不意的質問話語,以及怪異瞠眼的表情肌肉,成功地塑造出一個具日常說服力的「異常」。
換句話說,前者營造出「這家人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的恐怖,後者則是營造出「到底接下來康子會出什麼事」的恐怖,兩者相互呼應。劇情之外,由於視覺上偏向昏黃,影像敘事帶有陰冷的緩慢調性,鏡頭掌控精準,配上日本商業電影人物難得的樸實演出,以及如《驚魂記》般的低限配樂,在手法上成功地營造出極高的壓迫感。
其中最值得稱許的,莫過於高倉與野上在辦公室追問倖存者本多早紀的戲。長鏡頭中,兩人在明亮的室內追問早紀對於恐怖命案的記憶,大落地窗外的人則開始慢慢離開,烏雲慢慢蓋過陽光,早紀開始退開兩人,一會去寫著命案的白板,一會躲去樓梯角落,隨著主角始終跟著逼問真相,室內也逐步陷入黑暗,只留下辦公桌上的黃光檯燈,角色們一一化為剪影,被框在只有一點點燈光的建築格局內,彷彿講著鬼故事似地,直到當早紀講完,開始遠去,角色們距離拉大,光線才慢慢恢復,最後回歸到一開始的明亮。非常劇場的調度,完全將觀眾拉進角色的情緒之中,陷入追案的渾沌與黑暗。
另外,當康子邀西野一起共進晚餐,而高倉不斷地憑著犯罪分析追問試探西野,算是兩人精彩的暗鬥,也為前半部大為加分。
誠如整部片子在前半部非常的傑出,然而,一到後半部,表現就跟著劇情急轉直下。敘事節奏、劇情編排、人物邏輯、表現手法,一一開始失控。(事實上前半部就有賣弄巧合的瑕疵在,但瑕不掩瑜)
疑懼是終究要破的,然而本片真相一出,卻沒掌握好合乎前半部的節奏、氛圍與訊息量。突兀且戲劇性的真相闡明,破壞了原有的神祕感與說服力,簡陋的真相亦讓人感到雷聲大雨點小,加上香川的表演回到了以往他演碎嘴壞人的調調,不只降低了此角色本來建立出的恐怖感與格調,更因大量的對白而險淪為電視劇,偏偏這些對白與戲又沒有針對前半部的謎題疑點多做說明,使得觀眾一時難以接受。
而當觀眾以為會看到精彩的鬥智:「犯人用高招攻擊,製造主角們危機,主角們再用計反制」,結果卻是看到主角們大幅降低智商──本該是菁英的聰明警員們,一個個犯蠢,接連犯了比觀眾智商更低的諸多大錯,就連觀眾所期待的主角亦是如此,使得危機感與絕望感,變得愚蠢而令人難耐。更糟的是,這部分又拖得過長,明明高潮戲的安排呼應了主角在序場的遭遇,主角卻有相同的表現,在該反擊的點沒有反擊作結,該有的心靈旅程亦毫無轉變,等又拖了冗贅的兩大場,讓觀眾接受壞結局走向後,主角又突然反擊成功,表示是自己的計謀,在說服力不足下,硬是給了人物轉變,給了個好結局收尾,再次破壞了整個故事。好在最後竹內結子的崩潰大叫,淒厲十足,稍微救回了驚悚感。
另外,不得不提,後半部地下室的場景設計過於劇場,超脫前半部建立的日常恐怖,在視覺上就已經將觀眾推離了認同感,而最後車子的場景,合成的效果更是其糟無比,使得畫面與劇情變得更加荒謬可笑,但作為諷刺性又是強烈不足。
整體而言,雖然後半部嚴重荒腔走板,宛如在看不同的片子,非常地可惜,但前半部仍是非常精彩的懸疑驚悚傑作,而兩者在某些地方的對照下,也是有趣味的地方,逼問的人與沉默的人,闖入者與被闖入者,犯罪者與唆使者,尤其後半部高倉與西野針對「異常」與「正常」的對話,亦充滿反思,或許,一樣對他人悲劇心血來潮又缺乏常識與溫度的高倉,也是異常,也是一名「恐怖鄰人」。
(本文圖片取自日本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