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火車1+2》彩米糞坑與免治馬桶 劇透
看完《猜火車》走出電影院後,他大爺的我真想砸爛所有身邊一切事物,對這狗屎爛蛋的世界比一個中指,狠狠地操一操(是爸爸早起做早操的操)。但懷抱著這種狼子野心,立刻在武昌街遇到了我溫文儒雅的前主管。他穿著三件式西裝微微一笑很傾城對我說,噢真巧你也在這兒嗎?
一口白牙咧開映照著午後的陽光,笑得很張愛玲的佟振保範兒。把自己的天真斯文保養了三十多年還保養地那麼好。我只好立刻從懶蛋模式切回賤婢模式。娘娘,不,主管萬福金安,小狗子給您跪安。我也露出了笑容,很懶蛋式的,在《猜火車》開頭,偷竊失風,奔逃撞到一輛車之後露出的那種光明磊落的笑容。
狼子野心變成忠犬賤婢,也不過就是一個呼吸。要過得軟爛頹廢還是過得積極正確,真的不是行天宮到外太空的距離,而是僅有短短的一條界線而已。這一條線是設來讓人越界用的。就像是小學時旁邊你喜歡的王美麗臉兒紅噗噗地說不許你越過這條線,但你總是一呀摸二呀摸就摸到了另一邊,讓王美麗微嗔又怒的一邊用軟呼呼的手打你一邊說討厭啦臭男生。你得意的笑了,覺得其實越線不用吃紅牌,懲罰也成了獎勵,那不挺好的嗎?
壞掉的人
越長越大,你發現這世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線:鄰座女孩兒設的那一條讓你越界用的線;大了一點說抽煙會造成呼吸系統問題,但吞雲吐霧才是活色爽利真男人的那一條線;諄諄告誡要光明磊落但發現小罪小惡,才會被稱讚機智靈活的那一條線。還有更多更多條線,用藥的線,用酒的線,傷人的線,欺騙的線,得病的線。受傷的線。受傷的線。受傷的線。
這個世界充滿了各式各樣脆弱的界線,只要稍微越過,你就會被當成另一個世界的異類:是臭男生。是老菸槍。是心機鬼。是毒蟲。是咖洨。是撿腳。是渣渣。是家裡蹲。是剩女剩男。是精神病患。是露宿在凱道幾十天也不被看見的少數族群。是應該被檢討的自殺只是想要紅自己一定也有問題家長也沒有盡到管教責任的受害者。
你是壞掉的人。你每次別開目光,不看那些生活中的狗屎爛蛋狗屁倒灶,但是他大爺的這人生的一切一切Just don’t give a fuck 。線的這一邊的正常、普通,已經與你無關了。無法忍受這一切,掙扎地越過了線,把自己的人生濃縮成只有一個點。那些世間喧鬧吵雜的惡意就會被隔絕在外了。那其實不是懲罰,也不是獎賞。只不過是種孱弱的對抗手段罷了。
把人生濃縮到只剩一個點的減法
人生這是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斷捨離之術。跨過了線的四個慘綠少年決定把自己的人生削除、削除、削除。如果人生就是一連串的選擇:選擇工作,選擇一份活兒、選擇一個家庭、選擇一個比你老媽屁股還要大的電視機,選擇洗衣機、汽車、雷射音響、電動開罐器、選擇健康、低膽固醇、選擇抵押貸款、選擇在這一切的末尾爛掉最後在破爛家裡被你幹出來的兒女們唾棄,勉強過得去然後就是死亡。如果這就是選擇所謂他大爺的人生的話。那就不選擇了吧。懶蛋(Ewan McGregor飾演)這樣說。我選擇不選擇,畢竟,有了海洛因,誰需要選擇呢?
不是青春少年的徬徨困惑,也不是對於刺激的好奇探索。就算海洛因是「把你最棒的性高潮乘上一千倍都還差得遠」的藥物。但那只是一種去噪機制,把人生的所有噪音全都藉由海洛因抵擋在外面的防禦措施。快感五分,永遠變笨,拉K一時,尿布一世。這些懶蛋與他的狐群狗黨其實都知道,但是「一旦戒了毒,你就得擔心許多事情」,所以懶蛋在《猜火車》裡面不斷不斷地循環,重複戒毒,重複當個好人,重複試著:「做個好公民,過著上進的一生。」但懶蛋最後還是選擇了減法人生,讓人生變得很單純。海洛因,以及沒有海洛因的日子。至少在對抗人生這一池惡臭撲鼻,攪也攪不動的糞坑時,懶蛋是這樣想的。
然而《猜火車》高明的是,導演先讓我們看到懶蛋在戒毒之後的生活。看著身邊對於毒品嗤之以鼻的卑鄙(Robert Carlyle 飾演)用暴力主宰自己的人生;看著好青年湯米(Kevin McKidd 飾演因為與女友的自拍影片失蹤陷入了低潮;追求在夜店中遇到像是春天花苞一樣的少女戴安(Kelly Macdonald 飾演),看著一干兄弟在假日出外踏青登山,聊著什麼家國大業。好樣的好好人生,第二天又變成一個好人。生長在一個由爛貨殖民的地方,真的是好的沒話說的一個美麗之島.福爾魔殺。
雖然藉由精確的節奏運鏡,以及機巧的台詞,觀眾們其實一開始接受到的是豐富多彩的瘋狂多彩感,但是受夠了就是受夠了:戴安透過性愛,卑鄙透過暴力,努力地想要忍受爛泥一樣的人生。而懶蛋則是用了毒品,把悲慘高高堆起來,帶著渴望,然後再來一次。
生活是甜蜜而充滿彩米的糞坑
對於這樣的心境,導演安排了一幕場景:在蘇格蘭最爛的廁所中,懶蛋像是躍向自己裝飾著彩米一樣的糞坑人生般,跳入了馬桶,迎接他的是藍色靜謐的海洋。他潛游其中,只是為了找到兩個鴉片酊劑。那連救贖都算不上,頂多只是麻木人生的技倆。可是懶蛋毫不遲疑的縱身躍入噁心的糞坑中。既然生活是糞坑,那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懶蛋的戒毒必定會失敗,就算用小確性一樣的彩米妝點得再怎麼繽紛,人生本質就是垃圾。不要誤會,我不是針對懶蛋,而是說在座的所有角色,人生都是垃圾。卑鄙縱使不吸毒,他也是劇中最具有暴力危險傾向的角色;懶蛋的媽媽愛著懶蛋,但她也有合法藥物煩寧的成癮問題;湯米過著充實的現實感濃厚生活,但是一不小心,就是跌了一個大跟斗,讓他成為劇中最悲慘的那個人,在宛如廢墟一般的房間,因為愛滋併發症,面朝下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上,旁邊還有一隻可愛小貓,死得一文不名,極其潦倒。
而懶蛋發覺自己生活在一個爛貨殖民的所在過著垃圾人生;發現自己其實是讓好兄弟深陷監獄,自己卻可以若無其事的與家人一起唱著歡樂兒歌的爛貨。察覺自己讓朋友染上毒癮最後死狀甚慘的賤人。這樣的賤人,也只能夠不選擇人生,轉而投向麻痺了吧。懶蛋說「街頭充斥著毒品,讓你在痛苦的時候用。如果維他命C不合法,我們也會施打不誤。」重點其實不是吸毒之後的致幻欣快,而是那種追求毒品時,可以心無旁鶩的專注。偷拐搶騙,什麼都來一點。人生沒有下限,永遠都可以當個爛貨,作惡多端。甚至有必要時,還可以捨棄兄弟,無比虔誠地說:「希望上天助我離開這痛苦的折磨。」
鬼氣森森的心魔幻覺
當然《猜火車》不是一個逆向宣導片,沒有倡導吸毒也不鼓吹犯罪,比起「澳門首家線上賭場上線啦」的各種風月無邊。在《猜火車》中,吸毒與戒毒的比重其實是均等的,甚至戒毒的生活,才是《猜火車》的主要劇情。第一次戒毒時,懶蛋信誓旦旦地說戒毒要準備的各種傢伙,但第二次他在紅浸浸一片的棺材視野中被拯救出來,爸爸媽媽把懶蛋鎖進火車壁紙的房間,卻什麼也沒有,只有鬼氣森森的幻覺,脊凌凌從脊椎一路竄上來一陣冷汗。
雖然在《猜火車》中,優異的畫面運用已經成為很難被超越的敘事語言。從電影中對於紅色(吸毒時的威脅,吸毒後水槽紅水所洗清的髒污,紅絨地毯棺材的死亡意象)、藍色(馬桶中的藍色海洋、醫院的走廊)的運用,以及畫面的停格(卑鄙丟下啤酒杯的剎那)、蒙太奇(從紅色危牆縱身一躍,懶蛋就到了毒窟)。但是鎖在房內的戒毒場景還是不可直視卻又難以遺忘的森羅酷異。
看著房間拉長,所有懶蛋心中的心魔都出現在這個房間,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門上,被關進監獄的屎霸(Ewen Bremner 飾演)瞪著懶蛋敲著腳鐐;床邊,坐著戴安,一臉柔媚純真的樣子唱著小情歌;天花板上,因為眾人吸毒而遺棄致死的小丹丹屍體正倒立爬行而來,讓頭顱360扭轉;牆邊,一臉病容的湯米說我是大人可以自己去探索(毒品)然後滑行而過;床內,卑鄙說那些幹他媽的事情讓我來幫你一腳給踹走。懶蛋的所有過往夢魘全部在毒癮發作時迎頭痛擊,把他打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是他的孽障,他的陰影,他的陰暗,他的痛楚。在不選擇海洛因之後,像是瘋狂的浪潮一樣襲捲而來。
雖然他是幸運的了。屎蛋去坐牢,他沒有;湯米得了愛滋,他也沒有。他是很容易達觀的人,尤其身陷牢籠的不是自己,血中有病毒的不是自己。他可以背棄過往的一切,逃離到歡樂的,觀光客都在的倫敦,過著安分守己,做了房屋仲介,把浮華美好的夢吹泡泡似的捧出來的那個人。整天只需要擔心利潤、虧損、定存房租,然後詐騙、分租、逃走。
歡迎來到現實生活,就算現實生活面對的豐功偉業也還是小小的偷拐搶騙。只是無良詐騙也可以說成是瞞天過海,混混流氓畢竟還是比不上斯文敗類。就算選擇了人生,最好也不過就是這樣。就連心魔都在心中低語,你怎麼他大爺的讓自己搞成這樣?
從今天起,做個好人,面向大海,春暖花開
所以懶蛋想要改變,掙扎逃離那個黑魆魆的房間,他搭上了那個機會,有了一大筆毒品生意。宣稱要有了改變。然後,用從光明世界與黑暗世界習得的一切技倆,背叛了自己所存在的所有世界。
這是一件很嘲諷的事。導演在最後狠狠甩觀眾一個大耳光。在我們已經灌注了足夠的認同在懶蛋身上時,導演毫不留情,諷刺式地告訴我們這些觀眾,懶蛋就是個壞胚子,而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不要想在懶蛋身上尋求一絲一毫的救贖,雖然我們的心中就算在黑暗中總也奢望光明,在痛苦時期待慰藉。但那是沒有用的,一點意義都沒有。於是懶蛋在最後掙扎時,把紅色的水倒掉,重新裝了一杯乾淨的水喝下。從今天開始,做個好人。面向大海,春暖花開。
然後他走在橋上,意氣風發,對著觀眾說,我可以提出百萬個理由解釋我的行為,我的朋友全都可能一轉身就背叛,又過得這麼不堪。我也可以跟你們一樣選擇人生,選擇健康,選擇那台比你老媽屁股還大的電視機,選擇報稅,選擇積極往前,選擇改變。但他從來沒有改變,從來也沒有試圖改變。懶蛋只是從一個坑跳到另一個坑裡面去而已。在這一個又一個的糞坑裡面,有些裝飾了彩米,有些沒有。有些花朵繽紛,有的惡臭撲鼻。但是他笑得那麼邪氣四溢,陽光在身上流轉,彷彿所有業障都被原諒。
我也沒有改變。在那個陽光氾濫的武昌街,溫文儒雅的前主管佟振保問我,等下要不要去哪裡喝個咖啡吃點東西也許還可以休息一下。耳邊轟隆隆的火車聲音響起,我想起走在橋上奮發向上的懶蛋,想起一文不名死在自己嘔吐物裡的湯米;想起翹起皮鞋鞋跟露出海洛因注射器的變態男;想起吸毒之後參加面試就是87就是狂的屎霸;想起絕望地拿著小刀對付整個世界的卑鄙。然後我點了點頭。說:「汪。」
這是我朋友阿里虎,在某一夜發生的故事
一日阿里虎春情煥發,慕色懷春。但可惜,可嘆,夜半無人,就算現正熱硬中,也沒有觀眾。90年代,網路還不怎麼發達,阿里虎沒什麼選擇,只好摁下了電話交友專線,等待不知名的另一個人,用聲音召喚風月無邊的春光乍洩。意亂情迷極易流逝,阿里虎等到青春全都枯萎,才等到了線上的回音。對方聲音聽起來溫文儒雅,就是他的柳夢梅。但柳夢梅先生說,可不可以,幫我辦一件小事?
柳夢梅先生請阿里虎裝成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女孩兒,他尚且設定了場景,不是斷井殘垣的奼紫嫣紅花開遍,而是櫻桃小丸子的小學校園。放課後,麵包車再襲擊。阿里虎是小丸子的好友小玉,柳夢梅先生是呼哧呼哧喘著氣的麵包車司機。
「鼠叔鼠叔你要帶我去哪裡?」阿里虎非常敬業。
「鼠叔要帶你去吃棒棒糖呀~好多好多~呼呼」柳夢梅先生正在喘息。
「鼠叔你的手在做什麼?」阿里虎的聲音拔尖了,小學六年級女孩也自嘆弗如。
「誒嘿嘿,這樣舒不舒服?」柳夢梅先生的電話那一側傳來神秘的活塞聲響。
「鼠叔好蘇湖噢,蘇湖到……齁,人家都硬了。」阿里虎突然換回了超級man的粗嘎男聲咔的一聲,電話立刻掛掉。
咔的一聲,電話立刻掛掉。阿里虎面對這一樁夜半私語,此時無聲勝有聲。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明日黃花,要被朝花夕食。但可惱的夜,只有好深好深的疲憊感,卻不能再多給一些。
多年以後,我走出了電影院,帶著《猜火車2》滿滿的情緒,卻找不到一個喻依。然後我想到了我的口袋故事,阿里虎暮色還魂。雖然荒唐突梯,骨子裡卻與《猜火車2》遙遙相應。阿里虎面對這一樁夜半私語,此時無聲勝有聲。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明日黃花,要被朝花夕食。但可惱的夜,只有好深好深的疲憊感,卻不能再多給一些。多年以後,我走出了電影院,帶著《猜火車2》滿滿的情緒,卻找不到一個喻依。然後我想到了我的口袋故事,阿里虎暮色還魂。雖然荒唐突梯,骨子裡卻與《猜火車2》遙遙相應。
籠罩著深如夜色的疲憊
對於青春的懷舊與欲振乏力,是《猜火車2》的核心基調。我們在電影中已經看了太多太多對《猜火車1》片段的迷戀了。原段襲用,象徵符號交叉穿插,多到讓人狐疑,如果沒有看過《猜火車1》,到底能不能夠理解《猜火車2》想要表達的一切?一直沒辦法肯定,過了幾天餘味浮現才終於確定。本來覺得只是個不過不失的影迷向片子,畢竟音樂與畫面與創意不如前一代來得炫目亮麗。但我們這個世代哪需要更多的生動聲光呢?狂放奇想只是點綴,基調是寫實,那就已經是當代最好的載體了。
其實不管是馬克——昔日的懶蛋(Ewan McGregor 飾演)、屎霸(Ewen Bremner飾演)、賽門——昔日的變態男(Jonny Lee Miller飾演)、卑鄙(Robert Carlyle飾演)都還擁有無比的魅力,讓人一見就迷惘動情。只是不管是想要延續力量威嚴的卑鄙;選擇自找死路的屎霸,決定做個好人的馬克與賽門,都有一種共同的情緒:他們好累,他們實在是太累太累了。
這種深沈的疲憊感濃濃地籠罩在整部片子裡。許多《猜火車1》的影迷們可能會在舊日重現的興奮之餘隱隱感到有點不對,為何這四個已然成為大叔的毒蟲們,不像是以前一樣活力四射的奔跑、跳躍、大笑不停歇?那是因為,《猜火車》系列,講的總是當代的困境與迷茫。20年前的《猜火車》,呈現的是青春的徒勞撞擊;而20年後的《猜火車》,說的則是衝撞了很久,奔跑了很久,但卻一事無成的無明感。偷拐搶騙都已經不是大叔們該做的了,雖然還是勉力去做,但是早就已經沒辦法。如果以前是在裝飾著彩米的糞坑闖蕩,現在就是在免治馬桶下,節制的張狂。
曾經捲走鉅額的懶蛋,那麼努力地在人生的跑步機上面奔跑,最後也頹然的摔了下來:「急性冠狀心臟堵塞,46歲,我的人生還是一敗塗地。」覺得這個世界的時鐘總是快一小時,讓他總是遲到的屎霸,最後確認人生就是沱屎,決意去自殺。他寫了最後一封遺書,罩上塑膠袋,但他還是在自己的嘔吐物裡活了過來:「現在你連我的自殺也毀了。」就別再說僱用妓女用假陽具肛人等著仙人跳,守著阿姨宛如廢墟一樣酒吧的賽門;以及逃獄回家,卻發現自己不但硬不起來,兒子也已經變成了正兒八經大學生的卑鄙了吧。
那些《猜火車1》的片段作為回憶穿插其中,是多麼的諷刺。大量的懷舊片段提醒著昔日的奧少年們,就連以前的徒然亂闖也成了偉大,狗屎爛蛋也成為了緬懷的因頭。以前就算再怎麼虛無,至少也能夠把人生削除、削除到只剩下海洛因。但成為奧中年的昔日少年們,早已欲振乏力,連海洛因都不能成為救贖,而退位為暫時麻痺的抗焦慮藥,大概與胃散、喉糖、浣腸劑放在同一個分類。
逃避雖然可恥,現在卻早已沒有用了。20年後,虛無感劈頭蓋面,必須對抗的敵人不是這個世界,要對抗的卻是自己本身。上一代一事無成卻大有可為,這一代奮力耗竭也無能為力。暴力是微微的,痛苦也是薄薄的。但這樣的茫漠稀薄感,比起前一代的真空絕望感更讓人無所遁逃。
你的風華已經過去,但你最好的時候還沒開始
所以就連「選擇生活」那一段擲地有聲的鏗鏘台詞,也成為了把妹路數。告訴美女可以選擇無能為力,選擇在臉書上面告訴全世界你今天早上吃了什麼,卻以為有人在意,選擇一切只剩下數據。侵入其實已經老邁的清教徒團體,唱著天主教徒去死的歌,然後盜刷那些忠貞的教徒信用卡,再來換臉自拍、對嘴app、嗑藥、講胡話……。那都已經是試圖挽回的青春的渣滓了。
渴望救贖,其實也是很制式的。屎霸受到馬克的告誡,努力抑制自己不再嗑藥,所以縮著身體,看著馬克賽門再度縱情於海洛因。牆上的影子顫抖著,但他用寫作抵禦了這一切。寫作。那麼後設,彷彿電影中所有的一切都能找到依歸,但是屎霸作為一個「傳統工匠」,卻是唯一把持治癒技藝的人。書寫作為一種治癒,在「文本」、「結構」、「脈絡」這些術語中那麼容易被借用,但是編劇卻仍然安排屎霸用這麼一種在小說、在電影中都常見的手法,作為抵禦一切寒冷的根基。
困擾他們的問題,始終沒有遠去。「起先,有一個機會,然後,是背叛。」。說好聽點是呼應,說難聽點是自我抄襲。機會真的來臨了,這些昔日的少年們把這一句話當成座右銘一樣的誦念著,然後讓悲劇重複一再搬演,彷彿一樣的事情發生,人生就可以重返昔日似的。他們沒有察覺嗎?我想他們是知情的。馬克被卑鄙逼到了廁所,馬克對著卑鄙說:「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當時未來還是充滿希望。」
兩人一起抬頭仰望,就成為了初遇時的小孩。當時充滿希望,那麼現在呢?被騙走了錢的一群魯蛇中年們,為了昔日的怨仇而對幹互毆,但卑鄙只是絕望地把持著人生最後一點幹勁,他要復仇,因為人生可以確信的也只剩下了這一個聯繫青春昔日與自己的復仇意念而已了。
留在原點的擱淺之人
列車的光影出現在舊日的酒吧牆面,轟隆轟隆,開過去的的不只是自己的回憶,還有所有的可能性。虛無、茫然、徬徨,但已經活了這麼久,沒有資格也沒有力氣憤怒了。只好癱坐在人生這個馬桶,讓細微的溫水柱清洗自己的污穢,以便假裝自己還是能夠活的陽光明媚。
《猜火車1》的片尾給了我們一個玩世不恭的結尾;第二集的結尾卻顯得好疲憊好疲憊。突圍不得,退守失據。幾乎只能投降而已。「世界會改變吧,但我不會了。」他們這樣說。所以當片尾馬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把唱盤放下,房間無限伸長,伸長,火車也像是疾駛到黑暗的末端。那樣的場景實在是讓人覺得鼻酸。畢竟未來一直來一直來,但他們卻只能停留在原點了。
傷人的夜色裡處處都是擱淺的人:也許是被關在後車廂,即將重返監獄的卑鄙;也許是土生土長所以不能離開,繼續用寫作掙扎下去的屎霸;也許是只能重新回到阿姨的酒吧,讓自己的潦倒人生重新開張的賽門;也許是一事無成,被心血管疾病困擾的馬克。或者是受困於欲望的疼痛,撥給不認識的男人,委託他偽裝成小六女孩的匿名柳夢梅。事隔多年,有次我假作漫不在乎的問起阿里虎這件事。已經成為憊懶中年人的阿里虎停了一晌,試圖笑了一下,但是沒有成功。
「那時我太年輕了。」阿里虎的聲音有著午夜的迷茫,以及一點點幾乎察覺不出來的嫉妒。
「現在我反而佩服電話那端的人了。明知道怎麼樣也來不及了,卻還是執拗地演一場戲,想要抓住一些什麼。」
在他說話時,硃砂色的木棉花沿著道路一盞一盞落下,發出雷聲也似的巨大轟鳴。誰都不會聽見。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刊登,作者:阿里虎 ,出處:P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