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老師!怪怪怪怪物!》男孩的人生試煉 劇透
青春期不想轉骨成怪怪怪物的拉扯。
道德不該是評斷電影的途徑,更何況因為觀眾的反應所引發的道德焦慮,然後決定一部片的價值。再苦難的場面,總有打卡自拍的圍觀者,若電影成了照妖鏡,那不正是其成功打破旁觀的距離,除非心中有個蠢蠢欲動的魔,正在召喚。
乍看以為九把刀將善惡簡化,那是被中段霸凌橋段過度激化的殘留印象,其實劇中從人到非人都在一個善惡不同比例並存的光譜上。中二至極的段人豪有他的家庭秘密與西瓜汁見證的溫柔、師道滿口菩薩卻去人性的走火入魔、食人生存的怪物也有網開一面的選擇、高百合(受排擠的女孩)與雜貨店小開得背負霸凌倖存者與智能不足的缺陷才能保有純真不為所動的權利。
然而,這光譜是流動的,主角林書偉「不想成為怪物」的恐懼,形成故事的核心動能。特別是劇中社會對怪物肆虐的反應,冷眼的那麼非現實,其實是架空成一個更純粹、不容成人插手的場域,進行青春期「我為何者Who am I」的質問,就像《大逃殺》裡的參賽者赤手空拳地面對試煉、就像劇中補習班屠殺濺血的電視機裡的講師再口沫橫飛也是徒勞的無奈。
只是怪物真的可怕嗎?是要變成「怪物」或是變成「段人豪」,被推上擂臺的林書偉不斷張望著兩方,「你(林書偉)要好好謝謝小怪,要不是牠,現在就是你被綁在上面」一方是伴君如伴虎的不容大意,「你(小怪)知道我跟他們不一樣吧」一方是獸性外表下究竟能召喚多少善意的未知數,所有情感的矛盾全在林書偉身上匯集。
這些矛盾不是歪打正著來的,九把刀是有意透過恐怖青春電影的類型,講述一個被選中的男孩如何進行他的人生試煉。這推論並非空穴來風,在預告片幾分鐘的篇幅,中二的霸凌退為次要,剪進去的盡是各種「我是誰」、「你成不了好人」的質疑。更甚者,劇本把霸凌者與被霸凌者的權力結構,套在整個社會的默許裡。也就是看似以校園霸凌為基底,實則講述社會人吃人的殘酷。
首先,以段人豪為首的小圈圈,被霸凌者的條件是這結構中位階最低者,劇中林書偉也清楚小怪活著的一天,自己就不會是位階最低者。這位階的決定,不在於功課(林書偉成績優異)、不在往昔的豐功偉業(大刀隊老榮民),而是這些對象的無力反擊。社會其實也遵循著同樣的潛規則,小學生明目張膽地偷老嫗與智能不足小開看顧的雜貨店;老榮民半夜唱<中國駱駝>被大嬸像罵孩子一樣狂削,連牆壁上的大怪都被這氣勢給嚇傻;中蠱毒的怪物姐妹挑選的受害者,也是以被社會遺忘的邊緣人為主,沒人在乎老舊公寓裡失蹤的人去了哪裡。
多數人遵循這規則卻不自覺,而看透它的林書偉也不見得好過,加入社區服務後,自己究竟是霸凌者還是被霸凌者、或者兩者皆是。他參與行動卻仍覺得是外來者、他霸凌小怪卻又在獨處的時候供應鮮血餵養、他封死所有的鎖卻保留一扇出口的逃生機會。當他的斯德哥爾摩情結一再被現實(「以後只有我可以打你」)戳破,另一套來維持自己脆弱良善的劇本就開始並行,直到行動之夜他央求換個跑手兩度遭拒,看透整個結構是他無力反轉的,當怪物死了之後再來倒楣的就會是自己,他放棄對人的善的相信,僅保留對怪物的善的相信。
只是,這夜過後他靠當初自己的一時善念給留下活口,但認識了自己終究沒通過考驗。這時,導演用單色且低飽和的紅做出主角情感、知覺麻木的內在狀態,這是相當形式卻合理的大膽嘗試,特別是在一陣腥風血雨的高度刺激後,如何收縮回內在關注的方式。林書偉回到雜貨店,這個他相信善存在的殿堂。當第一顆鏡頭就對著智能不足的小開,是編導有意在電影的開場呈現純粹的善,然後又逐漸遠離它直到最終與之告別。
九把刀這次很殘忍,因為一切註定絕望,就像《魔女嘉莉》中面對這般排山倒海的惡意,選擇了玉石俱焚。同樣的是兩者都留個跛腳無法跟上吹笛手的女孩,見證這場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