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我們終究跨越了夢魘走來 劇透
評論一部電影夠不夠恐怖似乎是非常主觀的事,即使上映至今《牠》已獲得許多好評,但在「恐怖度」的評價上似乎仍有正反兩極的聲音存在。對於恐怖片經驗值不足的我來說,《牠》無疑是夠恐怖了,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會將《牠》單純僅定義為恐怖電影。比起盡可能呈現出最驚嚇血腥的感官體驗為主要觀影內容的類型電影,《牠》更像是一部探討恐懼與自我認同建立的青少年成長電影。
對未知的非理性恐懼,與噩夢裡的現實鏡像
還記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最害怕的東西是什麼?對童年的我來說,實在有太多害怕的東西了。害怕黑暗,害怕獨處,害怕夜半失眠萬籟俱寂時、在半掩的門縫後隱約晃動的陰影,或害怕廁所鏡子裡映照出的自己,即使刻意別過了頭,還是不禁用眼角餘光警戒著「什麼」…
我認為對這童年特有的非理性恐懼的精準捕捉,正是《牠》的出色之處。在導演的鏡頭下,原本平淡的日常生活起居片段好像都增添了畫外之音,無論是晦暗的地下室、不敢直視的詭異畫作、歷史書上的災難照片,還是感覺正偷偷監視著你的廢棄鬼屋,這些恐懼的片段在每個人的生命經驗也許都似曾相識 (就像小時的我也曾害怕過那麼一兩幅畫),好像每片陰影下都滿溢著無形的惡意。
又有時,恐懼不只是對未知的非理性腦內補完,恐懼也能是生命記憶裡各種極端壓力的變體,是少年們面臨長大之前亟待克服的難題。可以是對逝去親人的不捨,對兄職之未盡的愧疚,對危險外界的過份憂慮,也可以是來自家族傳統的窒息逼迫,和與父親單獨相處時緊迫扭曲的性緊張。這些恐懼如影隨形地在你熟悉的生活場域裡出沒蟄伏,這時只要來顆詭異氣球或是一段孩童歌聲的心理暗示,被害者/觀眾的想像力就會自動讓這未知的恐懼「現形」。自己嚇自己的我們又因為「相信」了這被賦予的形體,回過頭強化了恐懼自身,最終墜入恐慌的正饋迴圈。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小丑總是傾向於挑選兒童和青少年作為受害者的原因;牠正是利用了孩童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和青少年對自己的身心將成熟為大人時的迷惘與焦慮,強化恐懼的影響,進而支配。例如那間只有孩子們能看見的、滿佈血漿與髮絲的浴室,在拒絕去理解真相的父親眼中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對初潮乍來的貝芙莉來說,也許正是與父親日常相處時似有若無的性壓迫恐懼,以及對自己日漸成熟為女人的身體與伴隨而來被侵犯的可能感到焦慮的具體象徵。而電影中暗示著可能長期生活在父親權威高壓下的亨利,原本就已扭曲地透過對弱者的霸凌發洩的他,則成了另一個小丑能輕易蠱惑與操縱的犧牲者。
我們終究也跨越了夢魘走來
可幸的是,即使有著被各種恐懼陪伴的童年,我們終究還是這樣成長過來了。或許某一天終於提起了勇氣,向黑暗跨出了第一步,或更可能的是,我們不知不覺地就忘記了怎麼去害怕,甚至忘了原來害怕過什麼。我們終能克服童年的噩夢,打破自限的囚牢成熟長大,理解了黑暗不過是無光,詭異的畫也只是布料和顏色的組合罷了。一如貝芙莉面對換了張父親臉孔的小丑時,面對這長久以來只能服從並以無形的威脅傷害著她的威權形象,也終於找到了敢於起身反抗的姿態與力量,不再甘為弱者,而能高舉手中的武器堅定地說「不」。
對於長大了的我們來說,想像力不再是只會束縛自我的負面事物,而是能積極克服恐懼的力量,一如比爾和瑞奇在廢屋裡正面否定了對幻影的恐懼,還有最後空釘槍裡那顆只需堅信便存在的子彈,成就了眾人齊力反抗惡魔的第一擊。只要你擇善信仰,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有趣的是,在電影最後失去眾人對自己的懼怕的牠,也同時失去了力量,到頭來反成為最害怕的那個。原本比爾用來克服口吃的順口溜練習,也變成了牠用以逃避現實忘記恐懼的喃喃咒語。本來還覺得小丑的設定有過多留白、獲取力量的方式好像也有點前後不一致,但這樣緊扣恐懼主題的退場方式,個人已能感到滿足。片中這段對抗小丑的冒險過程,就像是你我都曾擁有過的、童年的成長之歌的縮影。當終於能夠鼓起勇氣,拒絕屈服於對小丑的恐懼、和其象徵的未知的大人世界時,這群因各種因素不容於同儕中的魯蛇少年們,也有了在一夕之間成熟長大的契機。
你曾想要成為什麼樣的大人呢?
值得注意的是電影中出現的大人角色幾乎都是不可信賴的,不管是過度保護的母親、把女兒身體當作所有物的鬼父、路過霸凌現場時冷漠的旁觀者,還有鎮上所有擅於遺忘的大人們,故事最後所有的成就與拯救都是魯蛇們憑自己的決心完成。這樣的安排彷彿在告訴我們,如果只是逃避童年夢魘,從小丑的篩選中倖存長大,只會成為盲目且冷漠的大人,就像小丑最後為求生存給出的交易那樣,繼續容忍邪惡孳生,讓悲劇反覆上演。
可怕的是成為這樣的大人似乎輕而易舉,甚至是社會變相鼓勵的事!所以能正視恐懼的源頭並加以克服,一如選擇正視生活的艱難與社會的不義而非冷漠忽視的生命態度,才有跨越錯誤與苦難及翻轉生命的可能,影內影外皆然。在片末,歃血為誓的少年們一同誓約了未來將再次共同奮戰,讓人不禁期待二十七年後再次聚首那時,魯蛇少年們又會成長為什麼樣的大人歸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