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殺星期一》救世屠夫還是滅世英雄? 劇透
當「正確」不等同於符合「道德」時,你會做出那終極的艱難選擇嗎?
對於這個問題,電影很自然地選了以絕對道德的角度作為主敘事觀點 (相信這也是唯一能取得普世認同的選擇),所以 Thursday與 Adrian 的努力拯救了無數即將被「銷毀」的多胎子女 (Siblings),法案註銷,生育開放,全人類將同乘這僅存的殘破家園方舟,同迎苦難,在瀕臨末日的危機中祈求尋得一線生機。
樂觀來說前途還是一片光明的吧,但如果他們做不到呢?如果真實世界終究不是皆大歡喜的電影結局,而 Cayman 局長的慘忍提案其實是拯救人類的最後一道煞車線,加速耗盡資源的人類文明列車便這麼一路往滅絕的深淵駛去,整個種族將在地球歷史中消亡不復存在,若然如此,我們還能輕易評判 Cayman 的罪大惡極與喪心病狂嗎?英雄行為又會否終究是鄉愿者的自我安慰?
《獵殺星期一》僅僅提出了這個終極選擇,卻沒有在故事的最後給出終極答案,所以你我終究沒有可用成果論英雄的機會。畢竟時不再來,如何艱難的終極選擇也只有一次的機會。也許正是這樣我們才更能去檢視我們持有的道德標準本身:究竟真正重要的是否只是目的?或者手段也必須符合道德,才能稱之為「正確」之事?
其實這樣的艱難選擇早已在現實世界上演,京都議定書限制了參與各國的排碳量,等於間接抑制了開發中國家的經濟成長,也許為了拯救全人類,會有很多人因為經濟發展的減緩而過得不幸福、甚或間接死亡,那麼我們還能輕易的評判哪一方是全然的正義嗎?當然,現實世界的議題更為複雜,先不論氣候變遷陰謀論,光是排碳量限制的背後也會牽涉到資源分配與世代正義的問題(一如電影《美麗之星》中必須承擔責任的子代、對享盡資源與經濟紅利的父代的憤怒詰問一樣,在此暫略過不提)。
架構嚴謹說服力十足的近未來世界
在近幾年的各式反烏托邦類型電影中,我認為《獵殺星期一》已是其中設定得較為詳實豐滿的一部。不同於《飢餓遊戲》或《分歧者》這些青少年反烏托邦小說電影幾乎與現實歷史脈絡去連結的架空世界和社會結構,《獵殺星期一》的世界離我們更近:人口過剩導致資源緊縮,基因改造物種的發展反而造成糧荒乃至於資源匱乏,最後終於來到人口與生育管制的實施這一步,這步步邁向毀滅的過程在在讓人怵目驚心。如果人類的生活態度依舊,繼續高度依賴物質卻從未考慮適度節制,我想甚至連戰爭都不需要,人類就足以緩慢地走向毀滅。
「我在」的認知不等同就擁有了身分認同
這紮實的背景設定除了引導我們去思考前段提及的終極選擇外,七姐妹們在這個極端情境下的自我身分認同問題也是個很有趣的議題。「我」之所以認知為「我」,光只有獨立思考與保持獨特的個性和氣質就足夠了嗎?聽起來這似乎是人的基本尊嚴需求,但對於完整的自我認知與身分建立來說顯然仍遠遠不夠。
當個性與意識一旦產生了,我們終究會渴望與外界建立起實質的聯繫,而不只是「我思故我在」就足夠。「我之為我」這個事實終究還是需要社會的認同來建立的;我們渴望被世界與社群認同,被同儕與事業認同,被異性與愛情認同,被給予能自由繁衍後代的權利來自我認同,完成了這些人性的基本需求,我才能成為「完整的我」。
親疏有別與兼愛之難
電影的最後,揭露了 Monday 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才選擇不惜與姊妹們為敵,著實令人感慨。或許就如孟軻謫罵墨翟的那樣,人類終究是親疏有別的生物,有了需要保護的骨肉至親,原本有如一體的手足們也就成了次要,一如片中爺爺為了保全孫女們的性命而「切斷」的那些指節。
對照爺爺獨自一人消化悲痛與內疚的那幕,我相信 Monday 在做出決定而看著手足一一離世時,心中必定也曾有過苦痛吧。有趣的是,這個對照最終還是回到 Cayman 身上;Cayman 局長在救世的屠夫之路上堅定行走時,殺死眾多孩子的罪惡感仍在心裡揮之不去甚而化作夢魘在午夜時分糾纏,Settman 沒能表現的脆弱與悔恨,倒是由 Cayman 展現了出來,如何能說這個角色不複雜有趣呢!
瑕瑜並存的故事結構與節奏掌握
除了下足功夫的背景設定,《獵殺星期一》本身的戲劇張力也十分足夠,不論是以冬眠掩飾火化的殘酷情境,抑或最終揭曉的 Monday 背叛手足的真正理由,兩次轉折皆令人印象深刻。即使原先已隱約認知到「冬眠」政策的背後並不是那麼單純,但實際揭露事實時仍有震驚與屏息之效,由此可見劇本與節奏掌握的功力。
此外, 要是 Willem Dafoe 爺爺的故事若能有更多篇幅講述就好了!究竟溫柔又堅強的他扶養出來的女兒、七姊妹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而爺爺堅持留下七人、教導他們獨立又共享身分的生存方式的理由是什麼?這些在電影中都沒有太多著墨,是個人覺得可惜之處,但敘事精簡直奔主題也算是《獵殺星期一》的優點之一。
然而劇本仍有些令人難以忽視的紕漏存在,例如以火化取代冬眠的理由隻字未提,電影大可用各種理由合理化這個選擇的不得已之處,像是冬眠技術尚未成熟或資源已短缺到無法儲存這麼大量的 Siblings 等等,雖然任一種解釋都有說服力不足的可能,但什麼都不解釋只會讓人覺得電影這麼做只是為了強化 Cayman 局長的壞人定位、以及主角群行動的正當性。再者,Thursday 與 Adrian 最後的行動也草率地有些可笑,不僅發現冬眠的秘密完全是誤打誤撞,入侵行動的輕易成功也粗糙地讓人失望。也許這部分畢竟不是《獵殺星期一》的重點與強項,終究讓人難以苛求。
至於電影動作場景調度與節奏掌握上的問題,可說是本片的主要敗筆。Wednesday 在浴室中的纏鬥掙扎、到引來其他探員們警戒的過程,說服力實在不足,好像這些探員平常養尊處優慣了,從沒預料會遇到反抗一樣,輕而易舉被外行人制伏;而當有了疑心覺得該呼叫支援時,卻又不知為何在那躊躇不前,讓人覺得導演明顯放水要讓 Wednesday 成功逃脫而已,應能有更漂亮的處理方法和動作編排才是。
相似的「動作場面違和處」其實在整部片裡俯拾皆是,例如第一次突擊公寓後不再繼續突擊的理由說服力不足、 Wednesday 逃出 Jerry 公寓後探員們總是慢了一步又漏開一槍的兩光追逐、在工廠裡的悠閒捉迷藏,以及最後幹部探員 Joe 硬是決定「親自」回去通知局長終止演講而脫離戰線等等(沒有遠端通訊方式就算了…甚至最後也還是沒趕上),這些缺失硬生生打斷了許多我覺得原本應可營造起來的緊張氣氛。如果沒有這些顯而易見的節奏與編排問題,《獵殺星期一》應能不只是部紮實的科幻劇情片,也可成為精采的懸疑動作電影吧!
一人七化的角色生命力
最後想談談《獵殺星期一》中一人分飾多角的表現。Noomi Rapace的演技實力自是不在話下,七個角色的表情、語氣、小動作都充滿了細節,顯然下過功夫。可惜的是,不像James McAvoy在《分裂》裡每個角色都是單獨出現那樣,可以輕易維持角色們個別的存在感與真實感,Noomi Rapace 在《獵殺星期一》中的每個角色都必須彼此互動、對戲、投射情感,也許正因為不可能真的七人同時存在只能單靠電腦模擬或替身來拍攝,所以角色間的互動還是稍有不自然之處。
提到模擬拍攝,不禁想起得忍受和一堆特定高度的名牌對戲的Sir Ian McKellen 爺爺。即使實際上拍攝時是獨角戲,他的甘道夫在面對虛擬矮人們時的憤怒、苦口婆心與諄諄教誨依然生動地躍然於屏幕上,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總結來說,《獵殺星期一》雖有動作場景編排上的缺失,但仍是部發人深省的電影,其假想的未來世界不僅沉重,甚至有著與你我非常接近的可能性,推薦給喜歡思考電影劇本意涵、並樂於與現實議題連結探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