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追擊》狼只獵殺弱小的羊 劇透
繼《怒火邊界》、《赴湯蹈火》之後,奧斯卡提名編劇泰勒薛里丹推出了第三部由其編劇,也是其首部自編自導的作品《極地追擊》,在預算低廉的情形下,仍能憑藉劇本,吸引當紅《復仇者聯盟》系列演員主動參與拍攝,不僅在各影展交出好成績,更讓美國各地戲院擴大聯映,用劇情魅力獲得好評與票房驚喜。
泰勒薛里丹的三部編劇作品,都在類型中,創作出獨特藝術層次與極高的議題性,我們可以在《怒火邊界》的警匪類型中,見到邊界生活與毒品戰爭的黑暗面,可以在《赴湯蹈火》的西部犯罪電影中,見到他對銀行的批判與當代西部精神的探究,而在這次的《極地追擊》中,他將背景移到了懷俄明州的保護區「風河谷」,冰冷邊疆之處,透過一場凶殺案,講述一個關於印地安族群的故事。
風河谷印地安保護區獵人柯瑞在一場狩獵中,發現了淒慘的年輕女屍。年輕FBI幹員珍奉命趕至,協助人手不足的當地警局進行調查,因不熟悉風土民情委請柯瑞合作。兩人藉由不同領域的經驗一同追蹤線索,一步步接近兇手,卻也帶出了殘酷的真相。根據美國調查,風河谷區的平均壽命是49歲,失業率超過80%,犯罪率更是從未下降,但諷刺的是,官方對於印地安女性失蹤的調查,卻是少之又少。
倘若我們單純用一般的追兇推理片來看《極地追擊》,其有著懸疑的開頭,有趣的角色,但探案過程相對直接簡單,並無曲折困難之處,即使動作場面堪稱有力,但缺乏意外驚喜的真相,多少讓期待離奇命案的觀眾們感到失望;然而,觀眾可能很容易在觀影過程中,就忘記了片頭所列的「本片改編自真實事件」。以真實來看,這些情節仍舊有著現實難以接受的戲劇性,更殘酷的是,泰勒薛里丹在訪談中表示本片沒有改編自哪個事件,而是改編自常態同時也是數百起被忘卻的印地安女性悲歌。
打從片頭開始,就是一個極為殘酷的設計:我們聽著柯瑞死去的女兒的文字,聽著她述說自己如何透過溫暖的夢支撐冷冽的世界,畫面裡卻是一名勇敢的少女即將死在寒夜雪地中。當珍來到風河谷時,角色們幽默的對話雖逗著觀眾歡笑,字裡行間卻流露出白人世界對這些原住民的忽視、文化的偏見以及當地人被迫堅強的無奈,尤其珍與被害人父親的對話更是明顯。
當主角們經過街上時,觀眾可看見被倒掛的美國國旗,罪惡之徒亦不將美國律法放在眼裡。期待離開的少女娜塔麗慘死白人之手下,守護她的戀人成了美國代表動物老鷹的盤中飧,大學畢業的弟弟亦從軍人變成毒蟲,換言之,保護區保護的終究只是假象,粉飾白人奪走原住民土地與權力的罪責,將這些住民趕到了寒冷的邊疆,被忘卻的世界,讓他們與自然搏鬥,與人性競爭,然而,鷹、狼、美洲獅卻會不斷前來獵捕羔羊--他們仍無法脫離「白」的迫害。
觀眾期待著兇猛、出其不意的兇手,最後的真相卻是一群在聯邦設施擔任保全的飢渴白人,雖然乍看虎頭蛇尾,過於簡單,實則充滿批判與諷刺的意味。反派為了利益,來到被他們祖先迫害的原住民土地,卻承受不了艱厄的環境,承受不了當地人習以為常的人生,進而犯下恐怖殘忍的犯行。
當保護區的印地安警員們來到聯邦土地追兇,卻又反被這些聯邦保全殺害,最後終結他們的,仍是聯邦探員與白人獵人,剩餘的印地安角色不是坐牢,就是懷著傷痛繼續生存,正如娜塔麗的父親在樹下想像自己的死神,彷彿柯瑞的制裁毫無作用,只有那句「我哪都不會去」有所慰藉。然而,倘若柯瑞沒有與印地安人結為連理,沒有失去女兒,這位白人是否會在意命案?是否會協助追兇?是否會成為拯救羊群的獵人?是否又會說出「我哪都不會去」的話並受到印地安人擁抱?
柯瑞所說的「不面對傷痛,就等同放棄重要的記憶」,單看只是傳授面對喪女之痛的方法,實際卻指涉了印地安人內心的傷痕,而「這裡沒有幸運,城市裡才有,在這裡只有活下去或選擇投降」及「狼不獵殺不幸的羊,而是選擇弱小的下手」亦代表著毫無發言權的印地安族群在險地的生存方式與人生觀。他們只能自立自強,隨時將槍上膛,視殺戮為日常,堅強地活下去,這在最後「6英哩」與「6百呎」對照時,更顯得荒謬、無奈與殘酷。
泰勒薛里丹的劇本巧妙地將對印地安族群的關懷與對聯邦政府政策的批判放進了劇情當中,一路呈現上述提及的無奈與殘酷,可惜這些批判缺乏足夠的火侯與焦點,尤其當它以商業類型為包裝,過程與結果卻稍嫌平淡,其議題論述也就較不易被一般觀眾感知,娛樂性亦然。然而整體的敘事依舊流暢,具有一定的張力與節奏,角色設計雖然樣版,仍能藉由風趣的對白、真摯動人的情感互動,抓住觀眾的心,暴力的安排更是直接且毫不馬虎。
縱使在少數橋段上,泰勒薛里丹在導演方面還是有不少進步空間,譬如柯瑞訊問娜塔麗弟弟或支援警察掏槍對峙的橋段,但以處女作而言,已展現令人驚艷的功力。雪白大地的攝影優美,尤其幾顆追著雪上摩托車的空拍鏡頭,在氣勢中保有黑白畫般的詩意美學;音樂方面,提琴與鋼琴帶出了懸疑、憂傷的主旋律,穿插著民族吟詠,除了帶出十足的氣氛外,亦在動人的樂音中,呼應著風河谷印地安人悠長的哀傷史。
在演員的表現部份,傑瑞米雷納完美融合柯瑞柔情與硬漢的兩面,伊莉莎白奧森則展現了可愛、聰穎與勇敢火爆的魅力,就連開槍都不同於以往類型女角,幾乎一口氣射完半個短槍彈夾,老演員葛雷厄姆格林則難得演出幽默逗趣的警長角色,而吉爾伯明罕客串演出的場次僅有短短兩場戲,卻能將印地安人、丈夫、父親、朋友的多種情感變化作出細膩的詮釋。
整體而言,《極地追擊》作為追兇推理片,乍看雷聲大雨點小,無法輕易滿足單純追尋刺激娛樂的觀眾,但正如其英文片名《Wind River》(風河谷),它並不是一部關於兇手的電影,而是關於被害人:「女性、印地安人與風河谷這個地方」的電影,不談正義,只論無奈與生存,冷硬卻有著濃烈的情感,哀傷卻能寄託著人性堅強。
即使是直順的查案過程,仍能透過細節突顯印地安人保護區的殘酷,即使是平淡無奇的真相,也能透過諷刺揭露令人驚駭憂傷的現實,讓觀眾得以關注那些被忘卻的印地安失蹤女性,關懷那些生活於危險之地,卻活得更勇敢的人們。作為泰勒薛里丹的第三部編劇作品,《極地追擊》雖有缺點,但無疑繼承了前兩部作品的靈魂,在冷硬娛樂類型中展現真摯的人文關懷,完成了邊境三部曲最終的優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