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用典過度的失控狀態 劇透
創作需要繆思青睞,靈感不在的乾焦急是會走火入魔。談創作瓶頸,伍迪艾倫的《百老匯上空子彈》維持他發噱的碎嘴,柯恩兄弟的《巴頓芬克》用黑色喜劇來裝飾妄想,至於對人性內在瀕臨失控的神秘驅力痴迷不已的戴倫艾洛諾夫斯基則一口氣扛出<創世紀>及《失嬰記》作為《母親!》前後段的借題。在慾望、背叛、崇拜、迫害都被高度濃縮的兩小時裡,觀眾看到滿滿篇幅的符碼在加速運轉,嘗試撿拾、詮釋那些對位不算工整的典故,拆解了聖經意涵卻錯失作者拿創世紀譬喻創作歷程的自大與面對女性苦難的漠不在乎。
究竟是向經典致敬還是原封不動的複製,要辨識<創世紀>或《失嬰記》在《母親!》中的相關線索並不太難,前者讓不速之客有亞當、夏娃、該隱、亞伯的身分對應,也談及在伊甸園中發生的信任與背叛;後者則提供宗教狂熱對母性威脅的命題,同樣挑撥夫妻間的矛盾。作者採用大塊平移的手法,以<創世紀>談創作前的焦慮、再以《失嬰記》說成名後的迷失,展現的是作者對經典的熟稔與操弄經典詮釋議題的能力,這般挪用雖可讓情緒、觀點增添文本外的深度,只是兩小時的篇幅實在容納不下這份野心,人物、議題、畫面就像趕場的走馬燈,對缺乏典故認識的人只剩炫技。
說《母親!》被典故斷成兩截風格迥異的篇章也不完全正確,細究男主角的「無法創作」與女主角的「無法生育」都是在「無」中生「有」的不能,是相同概念的兩種寫法展開在全劇中,也因此居中轉折點會落在女主角懷孕後男主角隨之文思泉湧該處。
引用聖經的「創世」來談「著作」、「生命」的創造,是開了個華麗而恬靜的起頭。視覺上是這樣展開的,熊熊烈焰後嘴角勾著笑意的男主角將水晶樣的結晶體小心翼翼地擺回架上,從水晶體周邊開始房子逐次復原從前的模樣,焦黑的床單隆起,在臥室恢復明亮的剎那,女主角一個起身喚了聲「寶貝」。天地渾沌到恢復光明,顯而易見是創世紀前幾天的縮影,隆起的床單像極山岳的形成,從中起身的女主角則印證「大地之母」的說法,劇中大地的全部即是這間待整修的房子,因此女主角就是「大地」也是「房子」,這在劇末男主角「我就是我,你是家」一語中得到印證。劇中也有其他足以佐證的線索,例如女主角看著牆壁能感應到的心跳及房子會隨她的震怒而撕裂般顫動。
至於「生育」是怎麼串聯其中的呢?醒來發現床空了一側,女主角身穿白色睡衣在屋內尋找著,當她走向玄關推開大門的剎那,外頭的晨光穿透她身上的布料,女人的剪影若隱若現,無瑕地像起初的伊甸園。然而這無瑕在代表亞當與夏娃的人闖入後起了變化,他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碰了水晶結晶且不慎打破,被驅離書房後卻跑到另個房間不遮掩的做愛,目睹此景的女主角遭到赤裸裸性愛場面的衝擊,種下不滿男主角無法行房的念頭。
可惜的是《母親!》只維持住起手式的精煉,後續情節開始煞不住地走火入魔。該隱與亞伯登場接踵而來的鬩牆之爭,就情節推衍層面來看不具明顯作用,彷彿只是為了製造一個能讓女主角崩潰的混亂,在嘎然喊停後才能進入下半場重開機的狀態。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下半場,蜂擁而至的書迷鯨吞蠶食的不單是空間、還有女主人對屋子的主控權。看著流浪漢準備席地而寑、被闖入臥室廁所的陌生人咆哮要求隱私,對女主角來說呈現於外的是混亂,銘感於內的則是荒蕪,一種無法定義自己在這空間中角色為何的失真感。只是當特寫多了、混亂長了,觀眾對刺激也就如經歷洪水後那般麻木了。或許導演要的就是這種銀幕裡外皆感耗弱的共鳴,但篇幅應能再精簡些。
走到結尾,不難猜測將與第一組鏡頭銜接成一種循環。當萬事毀滅,只要重開機,就能忘卻女性的撕心裂肺,唯有造物主般的男性得以存留,並收下灰燼裡最純粹剔透的結晶,這一抹笑意讓人懷疑男性的自大只足夠愛自己,厭女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