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越戰的首部曲─「前進高棉」 劇透
如果讓我來挑選出關於越戰的三部曲,那麼「前進高棉」絕對會是理想的首部曲,而二部曲、三部曲則還是個未知數。畢竟,越戰對美國的影響之深刻,以反映在電影工業上對此累積了大量的作品,沒有看個八成實在很難有個定論。對我而言,一部好的越戰電影,不是瘋狂的殺戮與震撼的戰爭場面,而是如何透過這些影像做為媒介,引領觀眾見到越戰對於生活於其中的人們與社會,引起了什麼樣的化學變化及不安騷動。
導演「奧利佛史東」本身就拍出過越戰的三部曲,「前進高棉」、「七月四日誕生」、「天與地」。首部曲「前進高棉」是關於越戰中的人性如何殺戮中產生疏離與異化,二部曲「七月四日誕生」則是關於退伍軍人返鄉後,如何與祖國、鄰人、甚至是家人間的無法相容…「七月四日誕生」非常地真實、細緻、更貼近生活,也具備了對越戰問題的深度與廣度,但是以藍波作為鮮明偶像的「第一滴血」,「席維斯史特龍」在「第一滴血」最後三分鐘極具爆發力的情感演出,也確實讓我深刻感受到,越戰的結束並不代表傷痛也同時被結束。這些電影作品都滿足了我對「好的越戰電影」的期待,在影像之外有著更多的社會敏感被提出。
「前進高棉」的主角,導演選用了一個因愛國心從軍的大學生「柯里斯」﹝查理辛飾演。此外,那個年代的大學生與台灣當代的大學生,在意義上是不同的﹞,透過他那雙充滿理智、文明以及人性的眼睛,來反射出越戰中所存有的荒謬與瘋狂,這份目光是要帶領觀眾去審判這一切的。打從電影一開始,同袍對他「白人大學生」的身分來從軍就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到前線赴死是廣大的黑人與窮苦的白人的「義務」,而在和樂的美國本土享受安寧的「權利」則是屬於像主角這樣…家境小康以上,有錢念到大學的白人身上。導演「奧利佛史東」從人物的安排上,就明確指出「從軍與愛國並不相等」,以及「軍隊中的種族及階級差異」,這是大家所忽略,也無心去理解,關於「保家衛國、甚至為國捐軀」這件事,其中包含的真正意義與內容為何。
隨著戰事的推進,「柯里斯」步入蠻荒之地,路是用山刀開闢而出,在荒煙漫草、毒蛇、螞蟻等等的威脅下,在視覺上的確帶給觀眾的是另一個世界。但是,導演要說的並不是越南的落後,而是國家也許存在文明程度的不同,但士兵卻無所謂文明與否。在軍中同袍因遇襲死亡,甚至被虐殺棄於路邊示眾,「柯里斯」所在的美國軍隊,不再只是身體上步入蠻荒,而是將肉體與蠻荒化身同一。恐懼、害怕、乃至憤怒讓這些士兵瀕臨崩潰邊緣。良善者如「克里斯」,不過欺負弱智村民,朝地上開幾槍宣洩情緒與壓力,然而瘋狂與野蠻的美國士兵大有人在,虐殺作為以眼還眼、強暴作為性慾宣洩。導演擺在觀眾眼前的,是自以為優秀、進步與理智的國家軍隊底下,其實根本沒有文明組成這一件事。軍事法庭只是處於那遙不可及的後防,一個文明的虛假概念,在戰場上毫無任何實質作用。於是當背負文明目光的「克里斯」挺身阻止姦淫婦女的行為時,被同袍罵道:「你不適合這裡﹝越南﹞!」,其實反面的意思是:「這裡沒有所謂的美國了。」
即便如此,「奧利佛史東」的批判目光並沒有停留在這些失去人性的士兵身上,他們只是一個影響敘事的媒介而已,問題的本質還是必須回歸到「戰爭」。你如何能苛求,這些每天都生活在不知道是否還有明天的軍人身上,他們承受莫大的壓力,我們當然無法設身處地、感同身受,那麼又如何能以文明社會的人性守則去要求他們維持在高道德的標準下生活呢?因為戰爭給予士兵的生活,本來就不是文明的。
回歸到電影的娛樂性,尤其對這位兩度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的大導來說,他將劇情的起伏用一組對立來營造:在戰爭中力求自保、以仇恨來施暴報復的殺人機器的「巴恩」﹝湯姆貝林傑﹞;困惑於戰爭的意義,以及努力抵抗自身人性凋零的「伊利亞」﹝威廉達佛﹞。電影的高潮,居然不是美軍最終是否能夠打敗北越取得勝利,而是在於這組內部的自相殘殺,最終誰能勝出,這不但前衛卻也相當諷刺的。這也是主角「柯里斯」在離開越南戰場時最深刻的體認,原來真正的敵人是我們自己。這場越戰,美軍敗得一塌塗地,但不是因為北越,而是美國帝國主義的自大與自信所造成的。「奧利佛史東」的操作下,影像上真實繃出的喜悅不是來自於戰勝敵人,而是對返鄉的極度渴望。
電影最後是獻給那些在越戰中犧牲的美國士兵,然而不要忘記在電影開始的時候,「奧利佛史東」用了一段文字─「傳道書云:歡度青春」。對那些自越戰中退的士兵而言,當回憶起他們用如此寶貴的時光所換取的,卻是諷刺與不可復返的無盡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