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人物篇:修羅之府.二重荳蔻 劇透
※本文涉及劇中重要劇情洩漏,為免減低觀影樂趣,還請留意※
溫柔中的尖銳鋒芒,慈祥下的深沈狠戾,是棠佘月影夫人的婊裡不一,而棠府的大女兒棠寧(吳可熙 飾演)的角色塑造與演技呈現跟絡新婦棠夫人是完全不同的路數。有別於出場時聰慧溫婉的棠夫人及文靜慧黠的棠真,《血觀音》中棠寧的第一次亮相是在畫室與緬甸壯漢大玩3P,服藥的棠寧摟著壯漢,嘴裡擒著緬甸殺手段忠的子彈項鍊迷濛輕喃著「我們一起到那裡。」充滿了情慾迷離,活色生香。隨著劇情發展,可以知道棠寧並不僅是個縱情聲色的浪蕩女子,棠寧的角色定位很像是小說家畢飛宇曾在短篇小說〈家事〉裡所說的「寇」:
「蔻」是一個十分鬼魅的概念,沒有解。如果一定要解釋,坊間是這樣定義的:它比漂亮豔麗,比豔麗端莊,比端莊性感,比性感智慧,比智慧凌厲。」
荳蔻身姿的血滴子
這樣一位蔻女子,融合了野性、冶豔、巧智於一身,也因此,在擘畫權謀時,棠夫人絕對少不了她。棠寧就像是棠夫人的一枚血滴子,拋擲出去,就能百發百中達到目的。棠寧運用了她的美色與軟言魅功,成就了不少事情,拿她對付營建署的淫海小清流辜獻忠來說,就可以看出她的本領。先是撒嬌「長官你不先乾為敬,反倒像是我不乾不淨」把辜獻忠支開免得鬧場,又盤算辜獻忠身為營建署官員的身份,日後請入府內,誘惑辜獻忠一起入局。她以請菩薩作為比喻,說「菩薩是自己來找你的」,暗示參與彌陀計畫的好處,她更對辜獻忠說:
「棠府上至關公菩薩,下至痰盂尿壺,都還是有個價格。」棠寧說:「長官,你要看它未來的價值。」
由此成功說服了營建署優先開發秀山的順序,棠寧做的當然遠遠不止於作為說客而已。她在這個局中的角色遠比所見的更加複雜,是要引導主要人物的走向,也因此,在棠夫人被檢警調查,棠寧用巨無霸大哥大聯絡段忠時,廖隊長出現在身後,她可以一轉身就切換成哭喪著臉哽咽擔心母親的純真嬌憨女子,說著「端茶送水的人沒有嘴巴」、「你吼,會害我得罪很多人」來取得廖隊長的信任,以為棠寧是一個口風不緊,又對自己有好感的單純女子。
風月機關錦套頭
分享祕密營造自己人的氛圍,故意顯露自己是未婚媽媽的事實取信隊長,才能夠讓隊長身陷風月機關,聽信自己所給予的證據,跟自己上床,然後藉此得到親熱照的證據。棠寧是個極好的愛匠,她精通勾引與說服的秘訣,依靠自己的身體及她時而狂野時而嬌柔的魅力,讓許多男人死心塌地被利用。緬甸殺手段忠段義、淫海小清流辜獻忠、警察局的廖隊長,每個在局中的關鍵男人都在棠寧的掌握之中。她也擁有類似棠夫人的心計,像是以親熱照要脅廖隊長時,是放在補好釦子的衣服上,用一個「釦子補好了唷♡」的信封作為包裝,外表殷勤內裡狠戾,這是棠家代代相傳的門風。
不過棠寧實際上並不是主要的幕後黑手,她只是個執行的工具,而這個工具是可以被拋棄汰換的。棠夫人一方面利用棠寧做為佈局的重要棋子,一方面又培植棠真,也就是在必要時,能夠將棠寧作為人頭給栽贓出賣。更令人憐惜的是,比起不受情感牽絆的棠夫人,棠寧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愛。
二重婊相下的一往深情
雖然從電影一開始導演就讓我們看到了棠寧放蕩的一面,但棠寧這個角色一樣具有雙重性,一重是外在的冶豔魅力,在內一重則是充滿了溫柔的深情,演員吳可熙在這裡的層次演技相當細緻。在一開始,劇情並未揭露棠寧跟棠真實為母女時,從棠寧與棠真的彼此互動,似乎會誤認棠寧與棠真並不親近,甚至疏離。然而在知曉棠寧被逼著要把自己的女兒當成妹妹對待後,前面種種的疑點也都可以解釋了,例如在林議員與棠寧說的一席話中,林議員問起棠真,棠寧冷淡地說:
「棠真?我跟她不熟。」
但之後的對話證明了其實棠寧心中一直關切著棠真。她勸告林議員別把翩翩看太緊,免得到時候女兒未婚生子,在某幾個場景片段,棠寧也盡可能的不讓棠真接觸各式各樣的謀局。她不滿地對棠夫人說:「小孩子家這麼早就讓她學習這些端茶送水的是要幹什麼呢?」並拿了幾張鈔票,要棠真出外玩耍,順便幫她買顏料回來。
只是棠真並不理會棠寧,棠寧看著自己的女兒越陷越深,越活越像自己,卻無能為力。那些「陪我五分鐘就好」渴望母女重拾的溫情,換來的也是棠真調頭就走的冷感,不僅自己成為親生母親設局的工具,自己的女兒也被當成自己的替補。在發現緬甸殺手被當成工具一樣隨意處理掉後,棠寧明白自己最後的結局,也因此趁著酒後對棠夫人攤牌大吼:
「反正我是廢了是吧?我是不是妳的名牌包?讓妳掛在身上展示,用舊了就換了新的?」
這句控訴不只是一直以來被當成工具的怨懟,同時也是對於自己的女兒棠真即將要成為新的名牌包的恐懼。有了愛,就有了弱點,對於棠真的愛,讓棠寧的一舉一動都太好預測,也就定下了棠寧最終被栽贓成為人頭,慘遭炸死的結局。
無法上岸的流離之花
值得玩味的是最後棠寧綁架棠真準備偷渡的那一幕。在放下電話後,棠寧止不住的發抖,連點煙都無法好好點,她對棠真說:「我都是為妳好。」而棠真不屑地說:
「我都是為妳好。」接著棠真又用粵語再說了一遍:「我都是為妳好。妳們不都是一樣的嗎?」
從棠寧驚恐害怕的表情及慌張失措的舉止,再加上聽聞棠夫人平淡地說:「就算妳出得了海,但上得了岸嗎?」我想棠寧在出海之前,就知道自己會被棠夫人算計害死,所以用手銬銬住棠真,其實是要與棠真一起赴死的。為了不再讓自己的女兒成為名牌包,讓她縱使死也死得自由,棠寧覺得母女一起葬身海上就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棠真的話點醒了棠寧,自顧自地帶著棠真一起死,不也就像是母親棠夫人一樣了嗎?「我是為妳好」是棠夫人兩次對棠寧說的,第一次是要以美人計設局勾引廖隊長;另一次是酒後攤牌,棠夫人看著辱罵自己,全身鮮血的女兒,冷淡地說出這句話。這兩個「好」,都像是張愛玲筆下「第二天成為了一個好人」的佟振保一樣,其實都是主人的意思。
所以棠寧放棄了,她解開了手銬,不願意像是母親對自己一樣,讓棠真得以自由選擇。棠寧對自己的女兒投以最後的一句祝福,那也是棠夫人曾經對棠寧說過的:
「真真,妳千萬要活得像個人樣。」
因為自己早已成為無法救贖的玉面羅剎,早已無投生轉世洗清罪孽的可能了。弔詭的是,她雖然是棠府中唯一死去的人,但在整部《血觀音》中,具有愛的弱點的人,卻是真正活著的人。她內心的那份愛是純粹的,不為了其他的計算目的,只是一心一意盼著自己深愛的女兒棠真有著更好的人生。雖然她的結局悽慘,但卻是黑暗中乍現的光亮。吳可熙精準地詮釋了媚態下的純粹之愛,野性外表內的細膩心思,同一句台詞,不同的心境,有著不同的層次感,完全體現了這位荳蔻身姿的雙重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