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謀略篇:奈落之庭的千本葉 劇透
※本文涉及劇中重要劇情洩漏,為免減低觀影樂趣,還請留意※
想像一尊千手千眼觀世音,手上拿著不是羊脂玉瓶、楊枝淨水,而是柳葉刀、菩提子、佛怒唐蓮、天女散花,這大概就是《血觀音》中的觀音手持之物。如果仔細觀看,也會發現《血觀音》中那尊觀音的面容呈現嗔怒狀,一點也沒有慈悲。想想也是,劇中的觀音轉移到哪個地方,哪個地方就會有災禍降臨,這尊觀音簡直不是來賜福,而是來降災的,但這尊觀音的原始擁有者棠府,實際上才是災禍的本源。要拆解《血觀音》中錯綜複雜的權謀與心機,得從棠夫人的最終意圖著手,才能知道棠府每個人的行為走向與背後動機。要探討謀略,也必須從棠夫人的角度切入,才能得知這雲霧隱隱的婊裡山河如何建構。
彌陀計畫不過是構陷王院長的一個詐局
如果用一句話直白了當的說,貫串劇中的「彌陀計畫」其實是個精巧設計的局,最終目的早在一開始棠夫人就揭露了。在棠夫人對林家說:「尋常人少走的路才有好風景。」這句話時,端出的週刊封面是馮秘書長與立法院王院長互別苗頭的政治新聞,最後棠夫人與馮秘書長兩人之間的對話也證明,從頭到尾,彌陀計畫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王院長陷入開發計畫的超貸事件,並使其聲譽大受影響的一個詐局。
了解這點後,再回過頭來看,就會發現棠夫人是個極為複雜深沈的人。表面上看來,她是已故棠將軍的遺孀,作為古董商及名媛貴婦們的陪客,張羅名媛貴婦們附庸風雅的展覽也就盡了本分,但彌陀計畫的局內人如王院長夫人、劉縣長夫人、議長與議長特助,都認為棠夫人是個協助牽線關說從中獲取利潤的白手套。
彌陀計畫的關鍵三鼎足
也因此,《血觀音》的開場,表面上是為了王院長及王夫人的展覽共聚一堂,實際上圖謀的是彌陀計畫的牽成。彌陀計畫是土地建設開發案,投資者如果能在事前買下開發地再大炒地皮,「一塊錢買進來,一百塊賣出去」當然能夠賺取龐大利潤。然而要讓眾人獲得暴利,有三個部份需要確保:一是最重要的資金運轉;二是彌陀計畫必須在眾人投資的秀山優先開發;三是投資者的同舟共濟。
資金部份是首要解決的問題。在《血觀音》的開場中,表面上是棠夫人撮合了林議員一家與王夫人的關係,以林家的名義送了那尊觀音給王夫人,但實際上,林議員是農會理事長,只有他才能夠動用農會的資金超貸給開發計畫中的投資者。而在王夫人的畫展中,林家與各投資者商談後,確定了合作案,眾人的集資問題因而解決。
秀山在彌陀計畫中的優先開發則與一個關鍵人物有關,關鍵人物就是在晚宴中闖入的營建署官員辜獻忠。辜獻忠身為公務人員,能夠促成彌陀計畫優先在眾投資者買下的秀山區開發,因此棠夫人使用了美人計,以自己的女兒棠寧進行遊說。從劇中的呈現來看,棠寧對於辜獻忠除了兩百萬的賄賂之外,可能也有肉體上的好處。讓辜獻忠請回觀音只是個象徵,實際上代表的是要確保秀山區能夠獲得優先開發。
「資金」與「建設順序」兩個問題都解決後,彌陀計畫的局中人都以為事情就此結束,可以高枕無憂地等待大筆金錢入帳,因為彼此共謀所以也更增強了同舟共濟之心,但對棠夫人來說,這盤棋實際上才剛開始。將軍遺孀古董商的外在形象或牽線關說的白手套,那都只是棠夫人的偽裝婊相。文章一開頭就已經說過了,棠夫人真正想要的是引誘立法院長入局,好藉此讓王院長擔上炒地皮的污名而在之後政爭中落敗,讓馮秘書長勝出當選,也因此棠家的佈局遠比彌陀計畫更深沈。單就彌陀計畫,棠府僅是讓棠夫人籠絡林家確保資金、棠寧賄賂辜獻忠確保秀山區的開發而已,但實際上,棠夫人的佈局就像是結構機巧的機關陷阱,還摸不著頭緒就已經身陷奈落之中不可自拔。
奈落之庭的檯面暗牌
棠府的佈局之所以能夠聰明地機關算盡,與檯面下的暗牌有關。棠夫人與棠寧都各自擁有自己的工具,而每一項工具都具有功能性目的。為了解說方便,底下附了一張人物關係簡圖輔助說明。
首先要先從棠夫人所擁有的工具說起。棠夫人真正的目的是要讓彌陀計畫潰敗,因此鼎足三立的資金、開發順序、投資者的關係,棠夫人都佈下了定時炸彈,待時機一到,就引爆破壞,讓眾人只能越陷越深,進退維谷。阿英嬤跟他的孫子記者就是其中重要的引爆彈,從晚宴時,阿英嬤假借送魚的機會將金飾藏在魚肚內,就可以知道阿英嬤有求於棠夫人,而棠夫人正好利用了這一點。此外,棠夫人也是記者的乾媽,記者這個情報管道實在是太好利用,阿英嬤作為人頭,記者進行爆料,棠夫人利用阿英嬤一家可以說是精刮上算。
出人意婊的攻擊順序
從記者額頭上的傷口重新估算時間線,棠夫人首先攻擊的是開發順序以及資金。原本表面上已由棠寧疏通好的營建署,在棠夫人的運作下出了問題,導致辜獻忠無法讓彌陀計畫優先在秀山開發,也因此讓投資者的資金被套牢,買好的土地無法如計畫一樣順利炒高脫手。情急之下,議長特助蜜斯黃派人殺了辜獻忠,但辜獻忠被強行擄走的監視錄影機畫面也因此被棠夫人掌握。
在這過程中,棠夫人以阿英嬤作為人頭,利用之前私底下跟林議員透過農會超貸的三十億在麗水投資,之後再讓記者洩漏農會超貸的消息,藉此讓彌陀計畫投資者的超貸行為浮上檯面。超貸的消息曝光後,議長與議長特助勃然大怒,聚集了林家與縣長夫人,在棠家訊問記者的消息來源究竟是誰,也因此引發記者用玻璃杯自砸額角自清的事件。接著棠夫人試圖讓彌陀計畫的投資者對彼此產生疑心,而實際上,早在一開始,棠夫人幫林夫人選擇送給王院長夫人那尊斷了手的觀音,就是個引發嫌隙的細故。
林家當然也不是愚昧之人,林夫人在社交場合假裝聽不懂國語,只以日語溝通,就是個讓周遭貴婦放下心防恣肆談話的手段,只是這樣的心計,自然還是鬥不過棠夫人。為了要激化彼此之間的猜疑,在記者爆料農會超貸案件不久後,棠家就派出緬甸殺手段忠段義殺了林府一家。導演在這裡的設計堪稱精細,畢竟在緬甸泰北邊境,有一群國民黨系的泰北孤軍,也因此將軍的遺孀能夠與緬甸的亡命之徒牽上線並不意外。當然棠寧一定也與段忠段義締結了深厚的關係,一開始棠寧、段忠、段義三人的激情片段,很可能是種與緬甸殺手加深關係的政治式性愛。
血觀音降災,玉菩提出招
經由管道得知自己即將身陷大禍後,林夫人忙著疏通關係,甚至打破偽裝,送給縣長夫人翡翠水頭,還以國語哀求協助,但怕事的縣長夫人拒絕了林夫人,也因此讓之後的林家血案發生。林家血案是棠夫人最重要的一步,藉由林家血案,她可以確保眾人互相猜忌,而且這宗滅門血案也能有效地讓彌陀計畫從炒地皮案升級成重大刑案,因此林家必死不可。只是這一步棋有三個變數:一是馬夫Marco可能會讓真兇敗露;二是警方可能會從各種跡象查出幕後黑手;三是倖存但陷入昏迷的林翩翩。
為了解決這三個變數,棠夫人縱容棠真將Marco藏在畫室,事實上棠夫人跟棠寧都知道Marco藏匿在畫室這件事,但她們不動聲色,就是為了把Marco當做一個必要時可以利用的棋子;第二個變數是警方,由於警政署長與棠將軍曾有舊緣,棠夫人藉著舉辦在家中的私宴暗自誘導了偵查方向,籠絡署長讓警方以情殺的方向進行偵辦;此外,棠夫人也派出棠寧去色誘正直的廖隊長,如果無法藉由色誘籠絡廖隊長,至少還可以用床照威脅廖隊長。
從劇情發展來看,棠寧的風月機關相當細膩深入。片頭一開始對付淫海小清流的直白肉體勾引,只是小試身手罷了,根本談不上用計。為了對付廖隊長,棠寧先營造出擔心母親的女兒形象,又藉由洩漏祕密來增加廖隊長的好感。棠寧對廖隊長說:「你這樣吼,會害我得罪很多人。」塑造了一個口風不緊又對廖隊長有好感且願意吐實的單純女子,更厲害的是,棠寧以麝香貓咖啡這種由屎產出的咖啡作為比喻,幽幽地說出以下話語:
「炒地皮就像是屎一樣,捧的像黃金,大家也說好香。花了大把金錢買了地,卻變成屎,如果是你,不會氣得想要殺人嗎?」
用這樣假意的吐實,藉此引導廖隊長對林家血案的偵查往錯誤的方向進行。既然是開發計畫的局中人,那麼王院長、縣長、議長都有可能是殺害林家的兇手,獨獨作為白手套的棠家能豁免於外。
奇變陡生,修羅解危
第三個變數,也就是陷入昏迷的林翩翩卻在此時意外甦醒。由於林翩翩曾經目睹棠寧與段忠段義的激情場面,如果認出兇手是段忠段義,很有可能進而連結到棠家。是故棠夫人雷厲風行地執行了幾項策略,首先是另外僱人殺害了段忠段義,做球給警方,讓警方發現林家血案的表面元兇;再來,棠夫人透過管道爆料,讓檢方發現立法院長王夫人轉帳給議長三億兩千八百萬元,坐實了立法院長與議長勾結的鐵證;最後,她教唆棠真殺害林翩翩,更放出了窩藏在家裡的Marco,促成了Marco跟林翩翩的冥婚,用肥皂劇式的煽情手法將林家血案的悲情推上最高峰,王院長也因此成為眾矢之地,再不可能翻盤取得政權。
權謀終焉的兩條收尾
將馮秘書長推上寶座的權謀就此全部結束,剩下的只是一些收尾工作,以及應付突發狀況的臨機應變方案。由於議長特助蜜斯黃發現了麗水的資金源頭是棠夫人,因此想要清算棠夫人,只是棠夫人棋高一著用辜獻忠被強行擄走的監視錄影帶鉗制了蜜斯黃,讓議長一方不敢對棠夫人出手。
另一個突發狀況對棠夫人來說比較麻煩,發現棠夫人辣手殺害段忠段義藉此劃清界線後,棠寧與棠夫人正式鬧翻。一直以來棠夫人都將棠寧當作「公主命,丫鬟身」的美人妓,雖然不是沒有作為女兒的情意,但謀略仍優先於一切。棠寧對於棠夫人來說,的確就如棠寧所說的,是個「用舊的名牌包」,因此棠夫人將麗水投資的最後金流設定在棠寧的戶頭規避自己的責任。如果事情敗露,棠寧意圖偷渡的話,棠夫人也已在偷渡船安置了炸彈,而棠寧的出逃與海上身亡就成為自己最好的脫罪管道。
對棠夫人而言,她沒有想到的大概只有棠真會被棠寧帶走這件事情,或是她其實也有隱隱料想到,她知道拿棠真有性命之憂來威脅棠寧,棠寧會在顧念棠真的情況下放回棠真。棠寧自己因為不願意再被利用,寧可赴死也不願意坐牢,但棠寧絕不會狠得下心,帶著棠真一同赴死的。
千手觀音手持的千本飛柳葉
就此,環繞著彌陀計畫的整部謀略終於宣告尾聲,棠夫人從頭至尾,狠過了那麼一整回,終於可以恬淡低眉說著:
「在這個年紀,什麼都看淡了。但心裡沒有狠過一回,哪來的看淡呢?」
她不知道的是在放下看淡一切後,屬於她的報應會在多年以後降臨,那是她一手培育起的修羅,用最棠家的溫柔方式賜予的緩慢凌遲。在沒有愛的未來,卻做出仿效愛的行為,這是奈落,是深淵,千手觀音持著百千八萬種劫難飛葉暗器,在這乍看清明的時節,預定了往後降下的驟雨。不僅是一眼就可看穿的暴虐刑罰,還有更多更多的溫柔、美德、禮教、人情,種種的行為都有可能成為酷刑機器。不論看似誰贏了,誰笑了,其實全都輸了,因為將來要面對的,終究也只是,無愛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