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問天》宛如後設的開場 劇透
英國文學大家E.M.佛斯特的三部小說《窗外有藍天》、《墨利斯的情人》與《此情可問天》都由德國作家露絲鮑賈華拉改編,詹姆士艾佛利執導。這三部八十年代中後到九十年代初推出的電影,在當時立即獲得好評,抱走多項大獎。台灣這一年來因數位修復熱潮,這三部品質優良的電影,也都分別在不同時間點重新上映,算是台灣影迷十分幸福的事。
每當提起《此情可問天》小說,不約而同都會贊許小說文詞優美,近似史詩的透過角色,刻劃英國不同階級的處境與心態,再藉由兩位靈魂人物道出E.M.佛斯特本身對浪漫主義,自然精神的歌頌。電影承繼了小說的精神,刻劃階級無情與複雜社會關係,但更令人驚嘆的是導演與編劇通過不同的藝術媒介,用電影的語言表達小說的優美與E.M.佛斯特想傳達的信念價值。我特別喜歡全片開場,Howards別墅女主人Ruth在夜晚走過草地,看著窗內家人和樂的戲,高雅、靜謐,又極其溫柔;另個喜歡的戲是茹絲參與瑪格麗特討論會時,全然不在意的說慶幸自己不用投票,在場的人都以尷尬回應,但茹絲完全不介意,她不貶低他人也不看輕自己,一種開闊接納相異的態度。
片中兩位靈魂人物,分別是茹絲夫人(Ruth,凡妮莎蕾格烈芙飾演)與Schlegel家姊姊瑪格麗特(Margaret,艾瑪湯普遜飾演),她們都能夠衷心感受自然之美,珍惜生長土地的滋養。茹絲夫人熱愛她出生成長的Howards別墅,但這股愛戀她先生亨利(由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卻絲毫無法理解,因此當後者瑪格麗特拜訪時提到多麼不捨搬離現在的房子,裡面有多少值得珍藏的回憶,還有她如此重視父親留下來的家具物品,茹絲夫人宛如聽到知音,閃亮雙眼,大肆談論Howards別墅對她的意義,分享別墅小秘密,甚至衝動的想帶著瑪格麗特造訪,最後還在臨死前將Howards別墅留給最懂得珍惜其價值的瑪格麗特。
儘管瑪格麗特沒有確實從茹絲遺囑中得到Howards別墅,但E.M.佛斯特無疑是想透過這兩個人對自然與情感的珍惜,讓瑪格麗特繼承茹絲居中調和的位置,並且讓瑪格麗特面臨比茹絲更加艱難的處境。茹絲作為亨利的妻子,她要調和維繫的僅是她所代表的自然、情感與亨利代表的資本利益世界,一個缺乏詩意,回憶只剩自認不堪情事的中產階級商人,但瑪格麗特嫁給亨利,還要處理受過知識教育,強烈捍衛自己站在底層階級的理想主義者海倫(Helen,海倫娜波漢卡特飾演)拉扯。亨利、瑪格麗特與海倫想幫助的連恩,三人分別來自不同階級,各有不同處世態度,片末瑪格麗特的居中協調失敗,也暗示了E.M.佛斯特對當時英國階級無法跨越,和諧共處的悲觀。
瑪格麗特成為茹絲精神上的繼承者,回到電影手法,導演透過瑪格麗特造訪Howards別墅時,老僕人聽腳步聲誤以為是茹絲夫人,而後鏡頭隨即切換成主觀鏡頭,從房子看向外面,直接暗示了瑪格麗特如同茹絲的目光,將成為Howards別墅的擁有者。儘管茹絲是全書亦是全片最早離場的角色,但導演始終不忘茹絲才是《此情可問天》中的靈魂人物,她的精神藏在Howards別墅,環繞、看顧著每個角色。
回到前面所述個人最喜歡的開場是編劇與導演對E.M.佛斯特小說最傳神,創新又切題的表達。小說的開場其實是電影中的第二場戲,瑪格麗特透過海倫寄來的信,想像茹絲夫人在房子周圍走著的模樣,然而電影卻選擇將這段簡短的文字提取成為全片開場。影片從自然場景開始,一襲裙尾拖曳在草叢間,隨後鏡頭往上搖,帶出身穿墨綠的茹絲夫人臉龐,她衣著有些不整,彷彿她的心靈此刻極為放鬆自在地享受被自然包圍。場景看起來像是完全的自然世界,其實多少回應了瑪格麗特雖然繼承她的角色,瑪格麗特所愛的美比較接近她的文化教育涵養(看看她有多少藝術品),兩人仍有些微不同。
而後隨著茹絲漫步,我們才從完全自然的場景,發現原來那是Howards別墅附近的草地。窗內,暖色燈光映照曾經如此和樂共處的兩家人,海倫與亨利甚至笑著在玩紙牌遊戲;窗外的茹絲沉浸在自然之中,儘管夜色暗冷,似乎暗示了茹絲的離世,但黑夜我們仍然可以看見茹絲的溫柔目光,視線從溫暖的家轉向這棟別墅本身,牆垣、屋頂、門,環顧四周漫步離開鏡頭。
這場戲既可以是現實的,指向茹絲身體還健朗與海倫一時意亂情迷的時間點;同時,透過影片中段茹絲離世,但瑪格麗特與亨利一家始終環繞這個房子,與房子所代表的精神而糾纏著,可以後設的看成是茹絲鬼魂的溫柔凝視。透過這個開場的後設可能,電影語言的溫柔筆觸,編劇和導演忠實傳達了E.M.佛斯特的小說精神,也成為全片令人回味的時刻。
有興趣的讀者推薦閱讀牛頭犬先生的文章,他為這部片寫了一系列十篇文章(首篇名為:「此情可問天」(1/10)站在小說與詩的分水嶺」),分別從E.M.佛斯特本人學識生長養長與身處時代背景、影片分析到導演編劇經歷,幾乎各個層面都包含到了,絕對是值得花時間閱讀的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