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蹟男孩》繼續啟發著你我 劇透
《奇蹟男孩》(Wonder, 2017)這部電影最重要的價值就在於其將TCS這樣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罕見病症,透過商業電影的形式,在大螢幕上向大眾揭露其中艱難。
(即使不是萬聖節,少年也希望能把自己的臉藏起來,那就不用看到別人驚愕的表情…)
TCS,全稱「崔契爾柯林斯症候群」(Treacher Collins Syndrome),一如我們在《奇蹟男孩》所見,或是透過網路搜尋可以粗略認識的,是由於父母特定染色體異常而導致的遺傳性顱顏疾病。患者因為顏面部分骨骼缺損或發育不全,使其面貌異於常人。根據症狀輕重不同差異,患者除了通常一出生就必須進行呼吸道重建處置之外,經常也需要進行咬合、聽力、甚至視力的改善治療。例如片中主角,由雅各.特倫布雷(Jacob Tremblay, 2006-)經過特殊化妝主演的奧吉,就經歷前後二十七次手術的整復:
傑克:你有沒有想過去整形?
奧吉:(笑)這就是我整形完的樣子,我可是拚了命才讓自己這麼帥(撥頭髮)。
一來一往的簡短對話就直接呈現出顱顏患者的困境:在科學昌明、醫療技術發達的當代,透過大規模並橫跨數種專業領域的外科手術,已經能夠讓特別嚴重的TCS患者滿足基礎的維生需求,不像早期年代會被視詛咒或不祥的徵兆而輕易被捨棄。小小年紀的患者為此必須承受的手術風險,對於他們還未發育健全的體力和免疫系統而言仍是一大挑戰,更何況,即便經過手術整容後依然和一般人相去甚遠的臉孔,如何維護TCS、乃至於所有顱顏患者的生命尊嚴,亦是他們及其家人立身處世不得不面對的棘手問題。
(而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顱顏患者的狀況要比奧吉還更嚴重……)
導演史蒂芬.切波斯基(Stephen Chbosky, 1970-)並未讓電影持續處在感傷的情緒和艱困的挑戰之中。相反的,電影常以適當而不狎暱的態度及穿插幽默的橋段使得觀眾往往會心一笑,包括上述對話中奧吉的俏皮表現,或是不時出現、經常有《星際大戰》角色客串的「奧吉的異想世界」等。穿梭在想像和現實之間,是處理以兒童為主體的電影之常見手法。一方面可有效表現兒童或青少年特有的想像力,另一方面也能藉由虛實對照更加突顯現實的困難。
然而《奇蹟男孩》畢竟不像《羊男的迷宮》(Pan's Labyrinth, 2006)或《怪物來敲門》(A Monster Calls, 2016)帶有強烈魔幻寫實的氣質,更準確的說,《奇蹟男孩》的題材並不需要魔幻寫實,那困境正活生生的鑲嵌在奧吉臉上。切波斯基特意不以魔幻風格,而藉由相對寫實的鏡頭處理奧吉的想像,和他的那頂太空頭盔,似乎更加突顯了奧吉身處在學校這個小社會中,那種格格不入、想要逃離卻又無法避開的孤獨和傷心。另一方面,本劇也不光聚焦在主體、也就是作為TCS患者的奧吉身上而已。兼及TCS患者家庭的刻劃,也是《奇蹟男孩》一大亮點。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 1967-)與歐文.威爾森(Owen Wilson, 1968-)兩位演員一剛一柔演出的普曼夫婦,適當的表現出罕病孩童父母應當給予的照顧和精神扶持。不僅如此,奧吉還有個姐姐,普曼夫婦的女兒,已經上十年級的薇亞。
(薇亞的善體人意,甚至遠比大多數成年人更成熟。那或許也是環境不得不使然)
伊莎貝拉.維多維克(Izabela Vidovic, 2001-)演出的薇亞,在本片具體表現出這類家庭的另一難處:一旦父母、家人的大半心力都放在那不得不多加照顧的特殊孩子身上,其餘的孩子或多或少會感覺遭受冷落(這可能也是事實),必須自立處理生活上的難題,青春期情緒或人際關係的問題也要自己面對,「被迫早熟」是薇亞這樣的青少年不得不的自處之道。電影在中段透過薇亞第一人稱的口吻吐露心聲,雖有時難免會出現情緒難以自處的狀況,隨著情節推移,也都能很快就尋得解套之道。更重要的是,她那極富同理心的態度彰顯出對弟弟奧吉真切的愛,著實令人動容。
薇亞:我的爸媽各自都有那一種基因,所以奧吉就出生了,也就是說,在另一個平行世界,我也會有像是奧吉那樣的一張臉。
像普曼夫婦和薇亞這樣良善堅定,又心甘情願為家族忍耐奉獻的家人,似乎有稍嫌理想化的問題。編劇和導演的想法大概是將奧吉所遭遇到的挑戰聚焦於外在環境,使人物得以有更鮮明的對比。另一方面,普曼一家一團和氣的光景,除了作為同樣有特殊狀況的家庭一種借鏡外,更從反面映照出某個殘酷現實:若不是普曼一家的善良和行有餘力足以承擔TCS長期追蹤治療的經濟條件,奧吉恐怕根本無法平安地帶著知識和想像力長大。而那種實際上存在於社會、只是因為資源匱乏而無人知曉的悲劇,在《奇蹟男孩》太過正向的樂觀氛圍壟罩下,反思的力道難免削弱了不少。
個人以為《奇蹟男孩》全片前後敘事水準有些落差。前半段中,奧吉嘗試入學、在學校遭受排擠和嘲諷等冷暴力、因此與家人間發生衝突、彼此把話說開坦露家人間的真心關懷,加上薇亞內心複雜糾結自省的支線,正反情緒的比例拿捏恰到好處;不過分煽情狗血,催淚等高潮場面的表演調度和氣氛營造也極其高明,是非常精彩的傑作;但到了電影後半段(也許是從薇亞交了男朋友開始),敘事態勢就稍嫌疲軟,變得有點關關難過關關過的感覺。像是奧吉與傑克和好如初、薇亞與米蘭達化解矛盾、奧吉媽媽完成學位論文、原本和朱利安一塊嘲弄奧吉的小同學們成為了奧吉的朋友,各個事件解決起來都太理所當然了些,在鋪陳的說服力上有所不足。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整體故事品質,末盤竟顯得潦草,實在可惜。
(太過順利的發展,除了源自原著小說,那或許也是切波斯基導演有所不忍之情的展現)
尤其是最後在結業典禮上,由校長頒發全學年最優秀學生獎章給奧吉、全場起立鼓掌的場面,真又是好萊塢販賣夢想、過度樂觀主義的一種體現,讓人看了無比尷尬。如此結局安排,似乎在預示著奧吉未來是一片光明坦途──哪怕他有一張極其特殊、甚至有時候被視為瘟疫的臉孔,但這會是真的嗎?隨著奧吉逐漸長大成人,他難道沒有可能遭受到遠比學生時代更嚴酷的霸凌和排擠嗎?人類社會什麼時候少過這些?對外貌或疾病的歧視又何曾斷絕?而奧吉這樣的孩子可是背負了雙重的歧視因子。《奇蹟男孩》皆大歡喜的收尾也許足以釋放觀影情緒,以此博取大眾歡心,但對於罕見疾病困境這一主題的探討,則難免帶有些不負責任的味道,只因為這部電影不打算因此帶給觀眾心理負擔,卻也連帶喪失了更多思考省視的空間。
總括而論,《奇蹟男孩》基於商業電影慣性,最終難脫皆大歡喜的結局,加上後半節奏平平、僅為收尾而置的敘事稍嫌呆板,難免要扣掉不少分數,但前半段高明的敘事安排、敢於替這個為人避諱的罕見疾病發聲的勇氣,加上天才童星雅各.特倫布雷長時間忍耐著特殊化妝和面具、依然敬業完成其早慧的優秀演出。2017年聖誕前夕,《奇蹟男孩》仍是撫慰人心、值得親炙的良作。我們也相信,如TCS等顱顏病症的處境,或能因為此部電影的影響而更為人重視關注,並有助遏止種種歧視和不平等的待遇。那將會是奇蹟男孩在螢幕之外,繼續啟發的溫暖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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