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善惡到頭終有豹,舉頭三尺天氣晴 劇透
特約撰稿人阿里虎,光吉代PO
選在2月22號貓之日看《黑豹》是不是搞錯了什麼,我一邊嘟囔一邊進了電影院,在我看《黑豹》前,並沒有特別期待,漫威的英雄爽片就像是選擇白色連身洋裝走星光大道的女藝人一樣,充其量也就是不過不失吧。畢竟在高預算特效、動作武打全開的現代,哈扣死忠英雄迷期待的是還原度,一般觀眾期待的是爽快度,閃光觀眾期待的是暗中摸摸小手親親小嘴兒提昇的好感度。
帶著復興文明發揚國族的崇高理想看待這部片,就像是要黃曉明朗誦黃春明的小說一樣,雖然很帥,但是不必。我寧願我夫曉明對我深情款款地說:「安奇拉寶貝算啥,你才是我的卑鄙。」所以這一齣建立在架空非洲瓦干達的家有大貓英雄電影,我當然也是帶著爆米花跟可樂,無可無不可的隨便看看。肌肉棒子蓄鬍又內雙眼皮,這麼深情款款的憂鬱英雄版本黑姆雷特王子復仇記,一定是很肉汁四溢。呃,我是說,特效四億(其實成本將近兩億而已)。
爽快後留在心中的餘。韻。❤
雖然走出電影院時我也還只是想著噢也就是鬥陣特攻美術風格拼貼原住民部落文化的國族英雄寓言吧,可是走出來卻覺得自己沒有以往看完英雄片一樣經歷高潮之後的聖人模式。爽片就像高潮,就算爽到披頭散髮口吐白沫不知天地為何物,但作愛後動物感傷,那種空虛還是揮散不去。現在感官的刺激那麼多,但能夠進入心裡的就只有少少幾部。
《黑豹》這部片離奇的是,雖然因為碰觸到敏感的非洲少數議題所以劇本很難快意飛馬,但不可思議地竟然留下了特殊的餘韻。當然帥哥美女分數是有的,然而美術與造型應該更是此片的大功臣,很難想像電影能夠跳脫既有的西方時尚思緒,呈現非洲傳統部落文化的建築與服飾,在一種近未來的科技想像中巧妙融合現代與原始文明。南非電視明星布魯恩邦伯(Blue Mbombo)甚至讚美劇中使用豪薩語以及巴蘇陀族傳統毛毯服飾的精準。雖然乍看之下很衝突,甚至覺得不過是換湯不換藥的拼貼,但事後回想,這種超脫《攻殼機動隊》或《銀翼殺手2049》的近未來風格想像,的確在影史中非常少見,而具有新鮮的視覺體驗。
另一方面,美術造型之外,年僅31歲的導演Ryan Kyle Coogler 卻比想像中的更加小心謹慎:在適宜的地方巧妙地加入了現實非洲的部落文化,以還原原作的幾大部族:邊境、河流、採礦、賈巴利,從服飾到文化習俗,都可以見到傳統儀式文化的致敬,這讓讓觀眾們見識我大非洲並非只有運氣,而是擁有傲人的文化底蘊(關於這點,請見qn123456大大非常詳細的考據)。
除了帥哥美女分數外,《黑豹》更令人意外的是比想像中更有內涵,就像是在IG上看到的六塊冰塊盒腹肌男,竟然露出陽光的笑容在看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會讓人恨得牙癢癢愛得心酸酸。當然我指的不是《黑豹》經典近乎老套的劇情結構,而是指在《黑豹》中,呈現的設定相當有趣。
祖靈之力祝福與汎金屬科技加持的英雄
如果純粹以劇情片評分,黑豹大概會在海選階段就被刷掉,但如果是部講述「超能力英雄」的片呢?看著這兩隻加了尾巴會太色氣的大貓貓互相打鬥時,我突然發覺一件事情,在這部片中,其實「超能力」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及。仔細想想,在漫威宇宙中,大多數超級英雄的超能力其實都是限定版本的。例如綠巨人浩克、美國隊長、蜘蛛人、死侍,就連只要穿上套裝就可以成為英雄的鋼鐵人,背後也是有東尼.史塔克的發明家天才與超雄厚財力才有可能辦到。
然而黑豹的力量來源有兩種,一種是王室成員在長老祝福下飲下心型藥草後得到的身心進化能力,另一種則是汎金屬(採用Q.N.大的譯名版本)研發的科技力。在這裡,神秘藥草feat祖靈之力及汎科學之力再度喚起了瓦干達王國強大的來源:原始力與現代力的調和。比起經由某種非凡遭遇獲得的限定版本力量,《黑豹》對於超能力的想像已經超越了個人思維,而是一個「想像的共同體」。
更有趣的是,當這樣的偉大力量不僅限一人獨占,而能被分享的情況下,關於超力量的種種延伸討論就此出現了:究竟這些強者要不要把超能力(較多汎金屬的科技力,心型藥草還是有血緣限制)分給其他弱勢族群?還是要為了世界和平保密這個能夠分享的超能力?是要像片中的娜奇雅(Lupita Nyong'o飾演)一樣不顯露自己的能力,盡可能救死扶傷,如同傳統的匿名英雄一樣;還是要像金錢豹齊爾蒙格(Michael B. Jordan 飾演)主張讓全世界受到壓迫的子民們,都擁有武器可以反抗?
她霸氣八方撕掉假髮
這樣的問題感覺像是麻辣臭豆腐,好像辛辣但似乎陳腐,只是再把瓦干達這個王國的隱喻考慮進去,就會覺得非常有趣。在片尾彩蛋中,第一世界的代表不屑地問國王帝查卡(Chadwick Boseman 飾演):「一個農業國家能夠分享些什麼?」如果把上一段的「超能力」代換成「核子武器與新銳科技」,就是第一世界真實情況中會遇到的問題,但現在擁有「是否要分享強大能力」苦惱的,可是第三世界非洲大陸的農業國家瓦干達。太多時候我們都習慣了西方英美歐洲白種強勢的前提,而沒有想過其實每一個地方每一個民族也許都面臨著類似的苦難與問題。
原作與《黑豹》電影其實隱微而細膩地呈現了這一點。我在看片時,首先的視覺衝擊是朵拉親衛隊長奧奇耶,在南韓首爾賭場,戴著金色假髮穿著大紅晚禮服的奧奇耶(Danai Gurira 飾演)霸氣威震八方地撕掉假髮,怒吼一聲拿出老練的棒棒,站上了汎金屬車衝浪大殺一場;另一邊,少女舒莉(Letitia Wright 飾演)遠端駕駛,讓自己的哥哥黑豹追捕敵人。這兩邊的混戰同樣過癮,但光頭加上大紅晚禮服、金色高跟鞋與戰鬥這樣的穿搭,卻著實讓我震憾。
而後我發現,在其他電影中被壓縮到只剩花瓶或特色配角的族群性別,在《黑豹》中都揚眉吐氣。女性不需要照著社會期待的性別穿搭,大可以剃個光頭顯露豪邁霸氣的一面,弱勢族群的黑人也能夠擁有超乎他人想像的超能力與科技力。反觀片中少數出現的白人角色:代表正義的探員羅斯(Martin Freeman 飾演)與代表邪惡的瘋狂軍火商克勞(Andy Serkis飾演),雖然一個忠貞近於可愛,一個瘋狂近乎討喜,但這兩個角色都是相當顯著的平面角色。白與黑、男與女,原始部落與現代文明,既有價值觀的反轉其實是這部片能營造出些許深度的切入點(但當然是在一部大眾娛樂片的深度範圍)。
更讓人覺得有隱喻空間的,是舒莉為帝查卡打造的汎金屬黑豹衣,這是一種透過奈米動能科技什麼什麼所製作的機能衣,舒莉的說法是「能夠吸收所有打擊,轉換成衝擊波」,於是在祖靈黑豹之力與汎金屬的加持下,帝查卡最後終於能成為一國之首,也成為眾人心目中的超級英雄。吸收所有的苦難,然後成為力量,這當然不是一個新鮮的能力,但放在身為黑豹,以及身為瓦干達王國的黑豹帝查卡身上,卻饒富意趣。
在非洲大陸上,最常見的大概就是種種苦難。以為這只是故事?2018年2月13日,《黑豹》首映當天,中央社有則新聞是「剛果危機 安理會7國籲卡拉比宣布不連任」,那不是遙遠架空國度的科幻故事,而是發生在現今此時的這個世界,充滿苦痛而嚴酷的現實。也有一些影評指出,《黑豹》劇照中,帝查卡坐在王位上的劇照,隱射了促進美國黑人民權的黑豹黨創黨人Huey Percy Newton(對照下圖)。
個人的英雄與英雄的聯盟
當英雄不再是舉頭三尺的神明,我們會發現所有超級英雄背後的隱喻。黑暗的時代眾人渴望英雄,這當然是我們崇拜那些超級英雄時會有的願望,但早期的英雄如飛天小女警保衛小鎮村、蝙蝠俠翼護高譚市、超人居住在大都會,每個英雄似乎都有固定的守護屬地,而現在我們所見到的「復仇者聯盟」、「正義聯盟」所面對的威脅,都是星球級的。英雄故事的視野越來越寬廣,因為我們這個世界,以意識連結的範圍越來越廣,越來越緊密。
當超能力這樣的隱喻不再成為少數人限定的祝福,而是整個王國、整個民族的力量時,《黑豹》背後的指涉也更加清晰。齊爾蒙格說外面世界很快就「只有征服與被征服的差別」,身為一個「被創造出來的怪物」,黑豹帝查卡與金錢豹齊爾蒙格這兩個心思互異的英雄,其實使用同樣的力量進行征戰――同樣都是汎金屬的傷痛反饋以及原始的祖靈力量,那是同個民族兩種不同路線的爭鬥,只是包裝在超能力英雄電影的外殼中。
想想我們看到的電影作品,難道不都是這樣嗎?用意念顯現輝煌華麗的作品,然後用隱喻遷移心中某些思路。如果舉世流行的怪物背後都隱藏著某些指涉:科學怪人隱喻著資本階級的階層分化拼貼、吸血鬼隱喻著壟斷資本階級的剝削、殭屍則是全球化下被異化的勞動力。那英雄為什麼不能成為一則隱喻?雖然《黑豹》比起隱喻更接近童話,揭開華光四射的英雄電影包裝,核心其實相當Naïve:純真、原始、素樸。
善惡到頭終有豹,舉頭三尺天氣晴
走出電影院,雖然飽覽了兩小時半的肉體盛宴(其實也沒有,武打戲雖然流暢,卻是這部電影最弱的一部份),心中卻有另一種充實感。雖然樸素,但我們終於可以離開善惡到頭終有豹的一個英雄拯救世界的邏輯了。一隻黑豹救不了瓦干達,就像一個英雄組不成聯盟,也救不了整個世界一樣。抬頭仰望,舉頭三尺,看的都是同樣的晴天,同樣的美好夕陽,我們所期待的英雄當然也不會只是遙遠平行的漫威宇宙中的萌萌大貓而已。世代呼喚英雄,其實在以想像力與意識連結彼此的現世,能夠具備想像力的我們可能都是英雄的一部分──「In Dreams Begin Responsibilities」,夢想是責任的開端,愛爾蘭詩人葉慈是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