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報:密戰》寫下歷史的初稿 劇透
近幾年看過幾部以新聞媒體業為主題的電影,例如《驚爆焦點》講述記者如何透過長期沉潛追蹤採訪,踢爆神職人員性侵醜聞案件,《真相急先鋒》則是電視台新聞業者急於將所謂的真相暴露在大眾面前,卻在過程中疏漏了真相有時不是眼見為憑,而是需要耐心去驗證。
回到今年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郵報:密戰》(The Post),此片是以越戰時期、尼克森擔任美國總統為時空背景,搬演歷史上曾經真實發生在《華盛頓郵報》、轟動一時的大頭條新聞。看到這裡別誤會五角大廈機密文件一案是由《華盛頓郵報》一手揭發,當時最先掀起越戰檔案一事的是《紐約時報》,不過本片不是以紐約時報作為故事出發點,而是從一家當時還不甚起眼的地方報社開始,講述史上第一位女性報社發行人Kay Graham在面臨家族事業存亡、新聞價值意義等重大轉捩點時,究竟該如何做出抉擇。
根據維基百科敘述,Kay Graham帶領《華盛頓郵報》度過1970至1980年代的越戰、女權運動、罷工潮及「國防部文件案」,而且無畏尼克森政府的威脅,揭發水門事件的真相,震驚美國社會,美國總統尼克森因此下台,《華盛頓郵報》也因此成為國際社會最有影響力的媒體之一,影響政策及輿論深遠。
其實光從本片的電影宣傳海報就可以看出其別出心裁,在階梯版和辦公室版的兩款海報裡,我個人偏好前者。觀影完後更覺得這長長的階梯,不僅代表了前途未卜的漫漫艱辛長路,乍看也像印刷廠報紙排版的鉛字,又或是紙本報紙一行行灰色墨跡。公正又不畏強權的這條報導路,大不易。
若不是對於新聞產業有些許概念的人,也許容易在劇情前期鋪陳就失了魂;雖然片頭短暫的越戰場面可以成功引起觀眾開場注意力,但隨著畫面轉移到Kay忙著處理公開募股的會議以及各種人物不斷出現、急促的交談與對話,稍一閃神就可能會跟不上劇情的推進。然而如果本身是從事相關領域工作的人,可能會跟我一樣陷入查找線索、核對證據、想辦法追尋關鍵消息來源等求知若渴般的興奮感之中。
除此之外,發行人也就是老闆Kay和身為總編輯、主控報紙新聞內容價值的Ben Bradlee,兩人之間的互動與合作也描繪地非常生動細膩。特別喜歡其中兩人一段爭論,Ben試圖想要讓Kay去跟她熟識的老朋友,也是國防部長的Robert McNamara挖新聞,以力抗當時率先揭露五角大廈機密檔案的《紐約時報》。當時Kay反問和甘迺迪總統私交甚篤的Ben,是否曾經因為要挖掘新聞報導,而讓甘迺迪成為他的報導來源管道?這時Ben被堵得啞口無言。這一段不過幾分鐘的劇情所帶出的議題,牽涉到的是:身為新聞人,具有將所聞、所知分享出來的使命感,但同時也該懂得拿捏人際關係上,如何顧及所謂「受訪者」、「當事人」的主觀感受。
回到現在細想,有很多被網友笑稱「記者智商30」的腦殘新聞,很多都是出於前期採訪時,就未能取得這兩端的平衡,例如對著剛從火場逃出來的民眾問:你現在心情怎麼樣?小燈泡命案發生之際,記者大肆渲染命案之驚悚與恐怖,或誇大家屬的發言情感;或是鄭捷一案,不去深入探討隨機殺人案背後的行為動機與社會氛圍影響,反而翻出受害者與兇嫌所有人際關係網鏈,加以包裝成噬血的「腥聞」。
“The only way to protect the right to publish is to publish.”
回到劇情,在《紐約時報》於頭版揭露消息後,《華盛頓郵報》自然也想趁勝追擊,無奈司法院先一步發布出版禁令,《紐約時報》不得再刊出相關報導。理論上來說,這時其他報社肯定是不敢再出聲,就怕成為下一個遭殃者,但如果就此輕言放棄,華盛頓日報也不會有如今領頭羊般的地位。人生總有無數個關頭,面臨道德與私利的對峙,小則是考試該不該作弊偷看隔壁?撿到錢該不該送警察局?大則可能是動搖到國家根本、危害到人類性命之事。也許你會說,區區一篇報導,有可能傷人害己嗎?
事實上,文字的重量絕對比想像得還要影響深遠,所以在最後關頭:「你必須答應我,這份報導將不會傷害任何一位美國士兵的性命安全。」Kay向Ben要了這句承諾。若是公開這篇報導換來的是比原先還要更多的傷亡,那也就違背了新聞道德價值。而《華盛頓郵報》才剛取得投資入股、先前也曾提及一周內若是發生重大變故,銀行可隨時退出,若是做了刊登報導的決策,受影響的不單單只是報社,還包括報社所有的員工,一個決定,賭上的是無數的家庭和未來。
女性角色的韌性與堅強
由於以《華盛頓郵報》發行人Kay作為論述主角,她的女性身分也成為了本片的重點之一。片中多次提及,若不是因為她的老公自殺,也輪不到她接下發行人一職,甚至刻意在用餐橋段,凸顯了男人談正事、女人談八卦的反差。縱使是現今,都還依舊有男女性同工不同酬等相關議題層出不窮,更別提當時女性要在台前說話有多困難。
電影前段畫面常運用Kay的第一人稱視角,強調她須獨自面對迎面而來的龐大男性視角(證券交易中心便是其中一例),對比最後法院判決勝訴,她走出來時,迎面而來的是眾多女性對她欽羨的目光,前後呼應十分細心微妙。此外,Ben的老婆也是另一位發語者,她在Ben為了Kay答應刊登報導而興奮不已時,點醒了他,Kay做出這樣的決定,幾乎是賭上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她從過去走來累積的所有人生,「這才叫做真正的勇敢。」
“News is the first rough draft of history.”
「新聞是歷史的概略初稿。」
"Quality drives profitability."
「品質帶來利潤。」
起初,為了說服投資者讓報社得以存活下去,Kay不得不看盡所有文件,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改變他人心意的理由,為的只是不希望這份家族傳承下來的企業,就在她手上斷送前程。其實用了再多句話表達一家報社對社會的重要性,都不如那句:「My decision stands, and I'm going to bed」來得令人深切感動。什麼藐視法庭、什麼斷送家族企業,在捍衛真相、捍衛人民知的權利面前,這些儼然都變得如此渺小,但回到前面所提道德與私利之間的擺盪,仍是可以坦白說,這樣的決定真的非常人能做到。
“The press was to serve the governed, not the governors.”
「媒體是為被統治者服務,而不是為統治者。」
最後仍要一提,特別喜歡電影中多處特寫報紙排版、鉛版印刷、打字機、影印機、公用電話等充滿老式情懷的復古物件,彷彿觀眾也跟著墜入了那個年代的光陰之中;那時最快速的資訊管道,是清晨丟進家門的一份報紙,最先映入眼簾的頭版新聞,就是公認的天下大事。如今,四面八方二十四小時都有無數的資訊流竄,新聞的定義不再單一,每個人口中的一句話都可能是報導,每個人都能有自己可靠的消息來源。
當新聞媒體的角色定位變得如此模糊難認,為了重新找回閱聽者的關注,報導初衷不知不覺漸漸失焦、為了快速餵養讀者而失去消化查證的時間,漸漸變成了取悅大眾的丑角。而這些年不斷翻拍過去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新聞報導案件,是否也在提醒大眾反思,公正客觀的第四權是否已不復存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