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離者之歌》Dheepan / 導演：Jacques Audiard / 2015年68屆坎城金棕櫚獎

本片向安東尼奧尼的《春光乍現》致敬意味濃厚，從片頭、片尾的字幕設計就可以看出，導演透過一家移民三口來製造假象。劇情講述來自斯里蘭卡的三個人，他們毫無血親之緣，只是藉護照中的身分逃離戰亂到法國，期望在法國開拓另一片天。本片一開始就告訴觀眾這一家子都是陌生人，毫無血親之緣，因為護照關係才讓他們變成迪潘一家(The Dheepans)，才有機會逃離戰亂的斯里蘭卡。

身分的假，是否會被發現？那又會如何去隱藏這個假身分？導演透過其實很簡單但很常會忽略的「語言問題」或「符號問題」進行呈現，光是在申請政治庇護的當下，機靈甚至帶點恐嚇意味的翻譯員替不會說法語的迪潘打圓場，看似說實話其實在說謊，並由這位翻譯員輕輕鬆鬆讓迪潘一家找到新住所跟新工作，這在阿基郭利斯馬基的《希望在世界另一端》可沒能這樣。

「點頭」、「搖頭」兩個訊息傳達的肢體語言，在本片大大利用，迪潘一家藉由模稜兩可的表示「對」或「錯」並不是愚笨，而是因為「真的不知道」，所以只能猜測，那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這就像玩賓果一樣，數字對了就是對了，而連成一條線就是對的嗎？直到碰對了，或得到錯誤的結果，自個兒就會發覺正確答案在哪了，然而，「點頭」與「搖頭」在國家與國家之間也有所差異，當時高中的英文課還利用這個主題當教材，所以不知道答案的時候，都讓雙方一笑置之。

「笑」也成了模稜兩可的符號，「笑」傳遞出怎樣的訊息？迪潘首先從事沿路叫賣兩歐元玩具的卑微工作，只操著簡單幾個字詞跟咖啡店內的法國人推銷玩具，他以微笑面對這群一看就知道不會理他的人，這個笑容傳達出來多種意思，是真的熱愛這份工作？還是為了賺錢認真工作？抑或是為了表現出認真工作的模樣而在應付？後來警察追緝，他跟同夥一起跑到公園裡躲起來，在草叢中，他無奈地想要終止這一切，所以可以知道他根本不喜歡這份工作，當然如果他喜歡這份工作，這部電影根本不必演下去了，電影整體大概就會變得像阿基郭利斯馬基的《溫心港灣》(舉例)。迪潘這一反應突顯自我的心理創傷，過去在戰場中的殘酷與血腥，對照在法國的工作與生活，都是一樣的；人生地不熟，一個用槍燒殺擄掠稱王，一個則是委曲以求全，其實都是生存遊戲，而且強烈對比地位之差異。

整場看下來，這位迪潘的個性屬忠厚老實型，是位懂得捲起袖子默默做工的人，不太抱怨，沒什麼幽默感或無話可說，甚至令人意想不到地會修理電梯、作手工，他為了這個假性的家庭打算定居，並尋求社區、工作、交情的穩定，也假戲真作，日久生情，愛上假太太跟假女兒。「假戲真作」正是電影母題，情感是真是假，不是用溫情擁抱或物質施予就能呈現，然而一廂情願也絕非真情，突然想起《烈愛重生》中，瑪莉詠柯蒂亞大費周章去猜測願意照顧自己的對方是否真的愛上殘缺的自己，筆者不禁佩服導演人情世故的觀察，一些細微的肢體語言道盡許多事。

迪潘把那條帶有權力劃分的白線一畫下去，展現了厭戰與為正義而活的處事態度，「果敢」屬老實人的特權，但後果總是有很大的代價。他為愛不顧一切殺入虎穴，拿著開山刀，炸了一輛車，火力全開地上了頂樓，難免思考用沉默所耐的多少傷痛一次爆發，導演替誰說話也不明自白。

Jacques Audiard保有一貫的作風，拿捏情感與社會寫實都有個人的風格，但在動作戲總是節制，在《大獄言家》中最後展示的搶劫戲，透過近似第一視角的觀點(非主觀鏡頭)去呈現那生猛夠勁的火爆，感覺子彈就在耳邊，煙硝味極為濃厚，或許形容鏡頭是貼著主角的臉去拍攝會更為恰當，總會有種超現實的感受，在本片也看到了，甚至拍得更為出色，一氣呵成。

有些時候Jacques Audiard會讓主角變成有特殊能力一樣，或將身體原本看似缺陷之處進化成一種超能力似的，像《唇語驚魂》中重聽的女主角偷偷讀唇語導致事件的驚人轉折就讓人大為過癮，或《大獄言家》中那個長期仔細觀察後來變成神奇預言先知的男子；或在某些時刻讓主角轉變成極富自信的英雄人物，在《烈愛重生》中，還讓影后瑪莉詠柯蒂亞斷了兩條腿，卻能成為拳擊賽賭場中為愛而生的霸氣女主人，又或是該片中拳擊手為了救跌入冰湖中的小孩，徒手把深厚的冰層打碎奇蹟似地救出小孩，讓他用拳頭工作以外的方式展現父愛，也是讓人印象深刻。

Jacques Audiard專注於監獄、囚犯或更生人的深入描寫，每部戲裡都有這類腳色出現，他的腳色往往都是圍繞一個看似英雄或明日之星的生命或是看成擁有舞台的人們，但電影一開始都是這群人淒慘的轉折，再重新開始一段新生命，進而去創造另一段英雄旅程，而他總是讓一些看似不太可能成為故事的題材變成一個大開眼界且完整有序的電影，且對人性的觀察絲絲入扣。其新作《The Sisters Brothers》在今年威尼斯影展獲得最佳導演，是一部美國西部片，改編自Patrick Dewitt同名小說，亦讓身為影迷的筆者非常期待。兩部早期的導演作品《見人倒下》、《我心遺忘的節奏》在誠品經典修復2018上半年有上映，下半年卻沒有，真是可惜，等明年吧。

黑鮪魚DF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