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慾》Facing Windows (La finèstra di frónte) / 導演：Ferzan Ozpetek

經過這扇老舊公寓的窗戶，我看見你。在夜裡，我時常渴望著逃離這個家，因為老公是個無能的人，又得照顧兩個小孩，還得應付明天的工作。我根本不喜歡那份工作，屠宰場中，每天聞嗅著雞的屍臭味跟消毒水味，還得穿上像塑膠布的白色隔離衣，還有雨鞋，工作場合中大家都戴著浴帽，結果卻惹得一身腥，更可悲的是，我根本不是殺雞的人，我是個會計！

我抽著菸，看見你，你英俊的臉龐讓我好愛好愛，迷人雙下巴，戴起眼鏡的你好斯文，黑色西裝襯出你堅挺的胸膛跟肩膀，我想依偎在你身上，讓我有一點依靠，從這繁忙的生活中解脫，即便只有一根菸的時間。我關起廚房的燈，進入黑暗中，我向你道一句無聲的「晚安」，揮著手，我知道你不會聽見我跟看見我，但我多麼希望你能注意到。我已經不是年輕的女孩了，沒有外貌可以支撐我的感情世界，只剩下這塊肉軀，也無法誘惑你了，即便全部給你看見，你大概也不會喜歡吧。

我收起自己的私心，走入寢室，看見鼾聲大作的老公，他裸露著白淨的皺肚皮，他身上的毛髮也無法引起我的慾望了，頭也禿了；女孩都已經上學了，卻還是一副沒有肩膀的樣子，女孩說出的話相比之下都還更有大人的智慧；上夜班的你，可不可以振作一點！雖然沒有房貸、車貸壓力，但我多麼希望有更多的時間享受一家子團聚的晚餐，甚至有些時候，你可以帶我去酒吧跳舞，回憶起年少輕狂，跟那份義大利人理所當然的愛情。

2018年酷兒影展播映了兩部Ferzan Ozpetek的電影，一部為舊片《外慾》，另一部為新作《情遇那不勒斯》；之後發現兩部電影都會在台商業上映，由海鵬發行，心想為何《外慾》會數位修復上映？理應不會先輪到這位陌生的義大利導演。一看完《外慾》，便馬上把他的所有電影找出來，導演Ferzan Ozpetek看似很陌生，但他的電影在台灣不難找。

義大利人很會談情說愛，而這個「會」是想表達「頻繁」之意，就如Michael Moore在《插旗攻城市》裡去訪問義大利人，生活果真如此，需要多花點時間去「愛」跟「休息」，這樣其他的時間才能放下多餘的顧慮努力投入在工作中。但老實說，筆者看過的義大利出品的電影，他們沒有完整的愛情，多半都跟外遇有關，再從外遇中顯現出個人對慾望的執著，而讓現實中的愛情處於瓦解的邊緣狀態，迪西嘉、羅賽里尼、費里尼或安東尼奧尼等等，至今也是如此。

近年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義大利電影──《完美陌生人》，從看似完美的家庭、親情、友情、愛情出發，最後卻發現各懷鬼胎。老公發現了新耳環，還大力讚賞一番，結果它是地下的愛人買來的；小三跟元配居然坐在一塊，不，電話一直響，大家都懷疑還有人；不喜歡足球的朋友，沒有帶女友，坐在一旁當壁花的他，結果隱藏了自己的性向……《完美陌生人》聚焦在一個公寓裏頭呈現出七個人的生活樣態，或者說，大家都有戴著面具，他們都試著不去跨越那條線，將秘密盡力隱藏，而結尾的釋懷，看來也是義大利人的大方跟不計前嫌。

安東尼奧尼的1960年經典之作《情事》的女主角Monica Vitti在結尾將手搭在風流男主角的肩上，聽說是打破古典與傳統敘事框架的開端，令時人唏噓或讚嘆，在虎頭蛇尾與安氏前衛之間擺盪，但事實證明：安東尼奧尼是對的，大概也因為這樣，嚇跑不少觀眾跟製片人。

《外慾》看似只是一則簡單的婚外情，生活不滿意的女主角喬凡娜與一位意外遇見的老人的過往故事，結合成一部古典的電影。除了原創配樂有點出戲外，導演獨特的品味賦予全片動人、豐富的情感，就好像那巧克力一樣，初嘗有綿密的口感，進入口內後，經由唾液與咀嚼的結合，卻帶點苦味，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想哭。

“finèstra”在義漢辭典裡除了有「窗戶」的意思外，又有「縫隙」之意。在現代時空中，喬凡娜透過公寓的窗戶看見「他」；老人則在二戰時期透過木板間隔的縫隙看見「兩個男人在秘密談話」。「他」、「兩個男人在秘密談話」指涉兩種面向，一方面是甜美的慾望，另一方面是即將到來的危險，好比吃甜食，你會得到十足的滿足感，但又得擔心意想不到的發福而控制自己。

導演將個人的選擇處理地恰到好處又不失鋪陳線索，給予觀眾一種新的期待，卻又得有所顧慮而在內心進行拉扯。喬凡娜跟維多里起初都在心中想：我想要他。後來又想：我很想要他，但我不行，我有更大的使命。再想：我要「他」嗎？最後，跑出門外，「他還在嗎」成了最後的自問。揪心到底，不得不感嘆，一生總是會有那一段藕斷絲連或是斷不了的思念。有人時常在窗外佇足思考，他們念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