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土》巨獸吃食諸土時,蜉蝣齒縫間扭身 劇透
四方諸土來填,憑空自海中造起—幻土,這人們賴以生息的虛無之地
《幻土》在形式上承繼著經典黑色電影的架構與冷硬晦暗,但觀影後真正觸動我的,是在形式包裝之後、那情節主幹的虛實難明,那魔幻恍惚的大氣,恰好能與電影欲聚焦呈現的外來移工之處境議題同調共鳴。
電影中那追尋著案主蹤跡、最終好像也融入了案主角色自身的警探,終究沒能弄清Wang Bin-Chang的生死去向,這註定無果的追尋彷彿也指涉著現實世界裡外來移工們的命運。他們漂流落腳在各個相異又極其相似的現代都會,在巨大資本機器無情的剝奪下及本地社會普遍內化的側目、疑懼與漠不關心中,漸漸喪失了自我的形貌與個體的獨特性,彼此身分相互消融的同時也讓原生社群排拒著,忽略在視野之外,如沉澱清澄瓶底的不溶墨滴,跨不過文化理解的藩籬而成永遠的「他」者。當人沒有了身分,沒有了可以被關注的資格,哪怕境遇、價值或生命經歷如何流離破碎,又有誰會在意?
理直氣壯進食著的資本饕餮
在觀影之後,始終有一個意象燒灼銘烙在記憶裡,「四方諸土來填,憑空自海中造起,這人們賴以生息愛憎的此地」──電影破題式的對這片海埔新生地的描述是如此浪漫哀傷,點出了資本主義的無度貪婪與恣意妄為,和這奉行其旨意的土地與國境如何虛幻,更彰顯了為此而存在聚引的人們的生命價值是如何輕賤沒有意義。
縱然電影沒有利用影像具體帶出太多壓迫剝削的情節,對食人噬骨的資方的指控也因為劇中虛實情節的衝突而失去了部分義正嚴詞的根基,但移工淡漠又貧乏的生活風景的呈現,還是徹底傳達了那一無所有的蜉蝣、其生滅之虛無。而延續了這基調的最後定音一錘,該是那個身影飄忽又瀟灑獨行且做為角色唯一救贖的刺青女孩吧。在通篇故事的混濁夢境中,她終究是與鏡前的世界保持著疏離,僅留下了那抹浸透霓虹的魅惑斜睨,和遠望光明世界的寧靜身影。
令人安慰的是,導演並沒有讓角色們自甘於自己的無足輕重,而是安排了同樣不重要、不被世界在乎的Wang Bin-Chang和Ajit兩人有了互相在乎的彼此,甚至願意為對方豁命奔走 (不禁讓我想起《大佛普拉斯》中的肚財與菜脯)。縱使兩人跨文化的情誼在連結的鋪陳與說服力上有過度省略之嫌,但在通片幻光虛影無物真實中,仍不失為一塊溫暖撫慰、讓人不至於忘記光明的踏實存在。
是什麼連起了兩個久居幻夢的失眠者?
雖然《幻土》整體調性與核心主題保持著一致,但敘事裡仍有著實讓人難以忽視的破綻存在。例如開場的攀架者與事件的關聯何在?是否只是並舉以做為真實事件的連結來強化議題?還有Troll 632這個既實且虛的存在,明明已擺在兩敘事線的連結點上了,其必要性還是讓人難以信服。
此外,雖然個人很喜歡警探和Wang Bin-Chang兩個失眠者在身分與敘事角度上疊合的安排,其似乎連結了兩人在人生境遇裡共同身處的孤寂與荒蕪,也訴說著這Alien of Society的狀態不見得只肇因於國籍、文化和勞資衝突,而是隱隱存在於每個現代心靈與社會群體的關係──只可惜,電影對警探心境的描述終究是太過貧乏了,以致斷絕了這個連結呼應的力度,最後僅在記憶裡留下他豪邁的裸跑身姿,和那滿屋子意味不明的吊燈隱喻,未能踏實地碰觸命題。
《幻土》雖然有些敘事上的不成熟與未完成感,但仍能看到導演以宏觀視野敘述了一則現代寓言,提醒我們在虛幻中見得的困境如何普世地存在每個資源分配不均的社會角落,就在我們安穩坐在螢幕這方觀賞深思的同時,無休止地默默搬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