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迷航:阿尼亞拉號》你害怕的,終究會造訪 劇透
「地球上隨處可見死牢的荒涼,
石頭築起高牆圍困囚徒的靈魂,
冷涼的石頭在沉默中聽到回答:
這裡是人類主宰,這裡是阿尼阿拉號。」
《阿尼亞拉》第一百首詩
《星艦迷航:阿尼亞拉號》在1月25號的歌德堡電影節亮相時,觀眾必須進入特殊訂製的石棺之中,看完整場一小時四十五分內容講述被困在太空艙迷航漂流的電影。雖然準備了又大又友善的紅色按鈕可以隨時喊停,但那也足以引發強烈的幽閉恐懼症,不過買票進入電影院,期待會有幽閉顫慄的觀眾也許都在期待這種臨界點的美。有時美不一定來自快樂愉悅,而是帶著危機感。幸福的相反是美,《星艦迷航:阿尼亞拉號》裡那艘星艦也就帶著冰冷隔絕的命運,一路朝著美的航向往前破滅,就算是通往終極,也有點詩意。
但詩意的本源可以追索,這部電影出自瑞典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哈利.馬丁森(Harry Martinson,1904-1978)的長詩小說《Aniara》,這部以103首詩作集結的史詩被當代文學評論家稱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星球之歌」。這部作品可以說是瑞典的國民詩作,不但被多次改編為舞台劇,瑞典太空人Christer Fuglesang也在首次升空時,將阿尼亞拉詩集與歌曲專輯攜上太空。
1956年出版的詩小說《Aniara》承載著人們對於二戰核子末日的恐懼,當時太空航行技術並不成熟,星艦迷航充滿著前衛的恐懼。時至今日,恐懼已經成為讓人審美疲勞的商品,Aniara語源自「ἀνιαρός 」,雖然一些譯者翻譯成悲慘、絕望,但也有乏味無聊之意。悲慘、絕望、乏味、無聊,正是面臨囚禁時會有的負面情緒,不過現今時代迷航的故事並不罕見,觀眾也因此對於這種恐懼鈍感。
《星艦迷航:阿尼亞拉號》遊走於通俗驚悚片與小眾藝術片之間,幽閉、恐懼、盲目、狂亂、絕望,以精確的時間軸預演。開始的震盪驚恐、依賴冥想逃避現實、狂歡沈溺、投身邪教、短暫的希望與之後的絕望都隨著年份的發展明確地呈現。雖然都是人類,但觀影時並沒有太大的共感,與其說是面對恐懼,不如說是面對恐懼的樣本模型。《星艦迷航:阿尼亞拉號》展示了在封絕的空間之中,人類會如何劣變,所有的正向情感諸如勇氣、愛、希望、智慧,在漂流的星艦裡面一無是處,再怎麼樣的努力作為,仍然無法抵禦龐大的空洞虛無。
正是毫不迴避,明確地前往虛無,才能察覺在這些恐懼情緒外的平靜。電影本身可能試圖迎合追求恐懼的觀眾,但同時也傳達了一種疏離、物外的諦觀洞察。恐懼的情感在片中的處理是以乾淨冷調的方式呈現,不加以渲染,也因此最後觀眾離場前並不是帶著幽閉的焦慮,而是帶著世事皆空的覺悟離場。
畢竟在《星艦迷航:阿尼亞拉號》中,所有主動積極的行為最後得到的都只有失望而已:追求靈修仰賴智慧生命體蜜瑪(Mima),但因為無法承受人類暴力破裂的負面情緒讓生命體滅亡;想盡辦法打撈疑似動力源的漂流物,但用盡所有技術也無法打開它;培育學生教育先進知識,但在太空的弓形震波中這些未來棟樑仍意外喪生。裡面唯一真能改變些微現狀的行為只有狂歡後的懷孕以及在艦外進行自然風景的巨大投影,但懷孕本非刻意,投影只是虛幻,在投影成功的那一天,生下孩子的母親溺死了孩子,再把自己吊死在房間。
不論是出於代償希望的虛幻投影或延續子嗣以期待未來,這其實都是同類型通俗電影給出的粗糙解答,但《阿尼亞拉》並不想要給觀眾這麼方便的求生法門。看著艦內那些人徒勞地邁向各自的死亡,迫不得已讓我們凝視終焉,那不是絕望的極限,而是讓所有觀眾認知到我們終究無能逃離那些恐懼的事物:對於未知的恐懼、對於死亡的恐懼、對於囚禁的恐懼。你害怕的,終究會造訪你,畢竟片中透過艦長早已說過:
「阿尼亞拉就是我們自己的小星球。」
身處在地球上,不也是囚禁在這個藍色行星上度過每一個囚犯的一天?環境劣化、社會動盪,我們就如同阿尼亞拉號上的人們一樣過著乏味又即將面臨絕望的日常。在久遠以後,那些我們所珍愛的、所鄙棄的都會像灰燼一樣的殘穢漂浮其中,在萬物盡是虛空的以後。在極限面前,我們都無一不例外地面對終點,但預知破滅終將造訪,在恐懼的雜音平息之後,剩下的大概不是我們生存仰賴的快樂,而是在快樂另一面,那種巨觀的,平等的,廣袤但卻孤寂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