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被專制禁錮的幽魂何時能重生自由 劇透
2019年9月20日,台灣第一部以白色恐怖為背景的驚悚遊戲改編而成的電影公開上映,當天深夜台獨運動的史明前輩與世長辭或許只是個巧合,但我更希望的是,在前人已遠的必然中,像《返校》這樣的遊戲或是劇作可以讓未來的台灣人牢記這段歷史,珍惜眼前得來不易的生活模式,並決心讓台灣更好、「更正常」。
(補充:要了解【返校】,與其上網看影評,不如去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看看他們整理出來的史料,看看當年真實留下的遺書,那才是台灣人需要記住的。)
過去這幾十年,台灣並非沒有探討相關政治議題的電影,《悲情城市》甚至在解嚴不久後就推出,更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但這些電影在多數台灣人的心中仍屬藝術、小眾。多年來,對於那隻房間中的大象,大家似乎下意識地沉默不語或是激動反駁。《返校》的價值在於它是一部大眾化的作品,以鬼魅驚悚包裝一段本質上更為駭人的真實歷史,當然《返校》可以在這個時候推出並引起迴響也歸功於各界人士在文化與制度改革上的努力,像是以台灣本位進行教育改革,到近幾年終於有力執行的轉型正義與不當黨產解析等工作。
縱使我對戒嚴時期並無記憶,然而那些黨國一體留下來的學校制度仍是絕大多數台灣人共同的成長記憶,司令台、升旗典禮、唱國歌國旗歌或是教官制度等等,我甚至還有參與到一小段看電影前必須起立唱國歌的年代。教官制度便是最鮮明的白色恐怖遺毒,那是軍方觸角的延伸,長達近四十年的戒嚴令,全台灣人都受到軍方與軍法的宰制,明著是防範匪諜,實則是獨裁專制,全方面的思想改造與洗腦。現在的台灣人若是無法想像那個光景,其實去看看現在的北韓與中國便能體會,而我們甚至也沒有餘裕去嘲笑這兩個國家,不只是我們實際進入民主制度的時間很短,更因為這份民主在專制餘孽與共產黨裡應外合企圖併吞的威脅下,仍舊十分脆弱。
劇中白教官對方芮欣說:「妳為什麼要想起來,忘記一切不是很好嗎?」類似的話仍舊不斷在現今的政壇上迴盪著,加害者大言不慚地要大家算了放下吧往前走吧;而服膺於專制思想的旁人也附和著「現在好好的,管它過去幹什麼」,不斷粉飾、不斷試圖告訴你那些過去不重要,如此他們才可以繼續享受專制遺毒帶給他們的既得利益,不被發現不用反省無須改變。
雖然《返校》看似是一段充滿誤解與錯過的悲戀,但這個故事的深意便在於它帶出了那個無法黑白分明的弱弱相殘的困境。觀眾以為這是一個抓耙子贖罪的過程,不過到了最後,白色恐怖的受害者為了生存,也不得不說出警總想聽的話。這時候,「抓耙子」的身份該如何劃分定義?猶記得2016年,民進黨蔡英文政府還未就任,競選承諾的轉型正義工作也尚未展開,坊間有人在兜售一堆白色恐怖時代的軍方文件,特定人士開始於網路與新聞媒體(如彭文正之流)操弄說,許雪姬教授或是中研院台史所不願意立刻將文件公開上網就是隱匿資訊打假球等等。這些論點一來忽視歷史文件處理上的專業程序之外,同時也完全不顧那些文件當中是不是有些「抓耙子」是像魏仲廷這樣的身份。為何轉型正義必須耗費上數十年才可能所成果,當中紀錄的真偽,都不完全是字面上寫了算數的。現實中像魏仲廷這樣的人或許為數者眾,然而他們是文字紀錄上的加害者?還是紀錄背後沒有說出來的被害者?
我希望當年跟風不明就理批評的人士,在看了《返校》後可以理解當年相關學者的堅持。
學者:白色恐怖史料貿然開放 只會撕裂台灣
「這批史料包括基層情治人員呈給上級的工作報告、跟監滲透紀錄以及「匪諜」清冊。史料中有加害人的名字以及情治人員對受害者的不實描述。許雪姬認為,這些史料若要全面開放,必須經過學者解讀、判斷真實性,並還原當時的社會背景。否則不了解歷史的民眾讀到,會引起不當猜測,造成受害者家屬的二度傷害。」
馬雅人的補充
「史料因為製作目的,可以分為有意史料或是無意史料。檔案其實一部分可以是有意史料,檔案形成一種是特意製作,為留下原始的記錄日後查證,如人事檔案、會計憑證、日記、照片、錄音、墓碑等有意史料。依照這樣的標準,這份史料本身就已經不似你所想的這麼純潔。」
正因為那是一個罪名都任由國家羅織的年代,有罪無罪是生是死獨裁者說了算,為了理想而壯烈赴死,還是為了以後可以實踐理想而苟活?爭論孰優孰劣是搞錯了重點,問題在於這樣的事本來就不應該發生,而白色恐怖不只無邊無際籠罩整個社會,不分「本省外省」,不分職業身分都人人自危外,也成為有心人借刀殺人的管道。故事是透過受暴婦女告密收賄軍官丈夫的方式介紹這個支線,尚且可說情有可緣,但現實中,有多少無辜之人只因為私怨爭執而被親友、鄰居、仇家謊報至警總從此深陷牢獄,甚至消失無蹤,時至今日,才在促轉會的努力與解構下得以洗清罪名,還已死之人一個清白。
20190530刑事有罪判決撤銷公告名單新聞稿
「台灣曾經歷38年的戒嚴,促轉條例所定義的威權統治時期更長達47年,不同世代政治受難型態的差異,反映著威權統治對異議分子壓迫手段與對象的變異;其次,受難家庭所承受的政治暴力創傷仍然是現在進行式,不同世代家庭成員所承受的苦難,抑或是精神遺產,都必須被銘記下來;再者,就社會整體而言,威權統治的遺緒持續至今,不論是體制或思想層面,台灣社會仍未全然擺脫長期威權所遺留的影響,需要更高層次的對威權統治的「跨世代見證」與反思,才足以帶動全面而深層的變革。因此,這次公開儀式的目的也是多重的,一方面透過刑事有罪判決撤銷名單的展示,消除政治受難者及家屬長期背負的汙名,呈現受難家族多元生命記憶,另一方面,也希望藉由儀式細節的安排與多則敘事的露出,偕同跨世代家族成員一同見證創傷歷史,並再次向社會大眾強調轉型正義集體工程的緊迫性及必要性。」
相較於在風暴中心的兩位主角或是老師,阿聖更像是「一般人」的代表,或許因為阿聖是劇中唯一一個說出台語的角色,或許阿聖是讀書會中唯一一個不愛念書的人,剛好也跟我很像(喂),阿聖這個角色更能引起我的共鳴。風聲鶴唳下,同伴對不看書又加入讀書會的阿聖有所疑慮是情有可原,但對阿聖而言,這裡不只是別人可以自由看禁書的地方,也是可以自由大聲說台語的地方。
阿聖比起其他人更沒心機,絲毫不懂得掩飾的阿聖一下子就被教官抓包,也因為這樣,當魏仲廷說可以幫阿聖去找張老師拿禁書時,阿聖那種鬆了一口氣的神情,以及最後對魏仲廷說的「謝謝」,都讓人無不心疼這個傻孩子。文雄反問:「不過就是幾本書,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阿聖或許比文雄更不明白,為什麼同伴突然把他當抓耙子?為什麼他之後要被軍人嚴刑拷打?阿聖的那句:「我沒有說那天拿書的人是你。」或許代表阿聖最後一刻終於明白了來龍去脈,但阿聖還是沒說出來為自己辯護,因為大家約定好不說的。
阿聖玩著的布袋戲偶就彷彿他的命運,阿聖一直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沒有察覺局勢的變化,所以當阿聖被槍斃,戲偶的頭也隨之滾落,戲偶就是阿聖,阿聖就是戲偶。這也更加凸顯魏仲廷最後為了活命願意配合軍警做假口供的悲哀,在這齣戒嚴時代劇中,每個人都是思考行動或生或死都不由得自己的玩偶。
雖然沒有玩過電玩版本,但《返校》的改編仍精準抓到了原著想要讓大家聽見的,那聲細長悠遠的悲鳴。從張老師對方芮欣說:「害死我們的不是妳,妳只是被利用了。」開始,其實我眼淚就止不住了。在場景寓意上,除了阿聖那段之外,還有方芮欣從魏仲廷脖子抽出書本的情境設計同樣無懈可擊,本來是愛意的信物,卻成了牢獄的證據,所愛之人親手割了你的喉,噤了你的聲,本來讓你的想像飛翔的源頭沾滿了鮮血,也差點「害」你送了命。那份社會信任的崩壞所留下來的影響,仍無可想像的巨大。
國民黨政府自二二八開始的清鄉屠殺,到白色恐怖時期入巷入戶監視、剷除異己,造成台灣一種特殊的社會現象,即使在民主開放之後,台灣人對於政治參與仍舊相當冷漠,並且試圖用「兩黨惡鬥」、「內耗」等標籤,試圖繼續催眠台灣人「一(國民)黨獨大才是安定、才是歌舞昇平。」加上長年國立編譯館教科書的配合,至少有半數的台灣人不是「忘記了」也不是「不願意想起來」,而是同一個事件,他們被教育吸收的是另一種版本,縱使與事實相差甚遠,許多人都是在長大後看了「別的書」,才發現自己長年來的認知竟是一場謊言。雖然戒嚴令已遠,但我始終認為台灣人的心理仍沒有真正從那個時代解放,仍有大部分的人無法脫離被強加在腦海裡的大中國觀,潛意識地迴避政治話題,或是不敢發聲去爭取權益,因為即使是從白色恐怖時代存活過來、都「乖乖的」、沒有被盯上的人,也仍然受制於那份與空氣同在的恐懼。
現今看似理所當然的生活是多少有名無名的受害者的鮮血與屍體堆砌而來的,有時想想,我不知道是「感謝當年蔣經國解嚴/解除報禁書禁」還是「了不起再來一次大型社運嘛」哪句話讓我氣憤?一個是將獨裁者因民間反抗而不得不放手的決定當成賞賜,感激涕零獨裁者還給你本來就無權剝奪的權利;另一個則是將過去的犧牲當作兒戲,輕視現在得來不易的成果將其豪賭揮霍,然後輕盈地認為反抗專制政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看著近幾個月香港情勢的迅速惡化,重演著台灣半世紀以前的慘烈歷史,沒有人天生就想當個壯烈成仁的勇士,民主制度的投票行為是最簡單的意見表達方式,但也或許太過容易,讓人誤以為這張選票可以用來教訓人,而非選擇對台灣好的人,一方面自豪於民主,卻也輕賤著人民作主背後代表的選擇的沉重責任感。或許那個戒嚴的鬼魅仍在台灣人心底作祟,讓我們還未學會對於自己的選擇與作為擔起責任,仍舊渴望著救世主大手一揮,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卻不明白彌賽亞情結最終換來的都只會是獨裁者。
「台灣人四百年史」作者序
「從這四百年歷史的、社會的發展來看,台灣人已經形成為一個和中華民族不同的台灣民族的社會,目前正在同樣是漢族的中國人的殖民地統治及剝削下痛苦呻吟。截至目前為止的殖民地愚民政策,使得台灣人自己完全無法理解台灣社會發展的歷史。更悲慘的是,我們只知道一個接一個換來換去的外來殖民地統治者的台灣歷史。二次大戰後,眼看同樣是同種的漢人殘酷地統治台灣,筆者才開始反省什麼是種族?什麼是血統?什麼是民族?而重新來研究歷史。」
史明:「我回臺灣並不是回歸故鄉,而是為了推翻國民黨獨裁集團! 」
珍惜得來不易的自由,拒投國民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