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小傳】:紙醉金迷中的純真童話 劇透
「他張開雙臂向闃暗的海洋伸展,姿態相當怪異。雖然我與他之間還有一段距離,不過我發誓,他的身體正不停地顫抖。我不由好奇地向海洋望去——但海面什麼都沒有,除了一盞遙遠而微弱的綠燈。那也許只是某個碼頭上的一盞燈。當我再回頭尋找蓋茲比的時候,他已經消失不見了,只留下我一個人,獨立在這不安的夜色中。」
有些電影是很特別的。這些作品就是沒辦法在電影院以外的地方看。多層次綺麗印象的華美幻術在脫離電影院之後就會衰弱,沒辦法結印構成那史詩般的豪華夢境。
《大亨小傳》就是這樣的作品。操弄遠近、距離、節奏、聲響,很多文字敘述需要很費力的事情,電影畫面就是能輕巧地作到,而且游刃有餘。在水岸的霧氣中,綠色燈火閃耀的畫面開始,就預告著這部捲土重來的二次改編《大亨小傳》的嘗試,已佔了優勢。
不論是節奏,畫面,音樂,二次改編的《大亨小傳》都精湛地出奇。讀過原著的讀者也會完全耽溺沈迷,因為就連自己的想像,也構築不出那麼旖旎絕美的場景。光是初次登場,女主角的出場充滿著飄動的純淨白紗;男主角的出場伴隨著一整座城堡的絢麗豪華煙火以及蓋希文的藍色狂想曲。那是要怎樣高層級的至福靈犀才能夠設想出這些情境?而且運用電影特有的剪接製造出來的效果,使得所有的奇豔派對場景讓人無法屏息,連狂歡都充滿著無可比擬卻又精準無比的狂野詩意。
而且在剪裁上,編劇避開了原著所有稍嫌冗長的片段,所有的劇情對白全都是精煉之後的留存,無一句多餘,無一景虛設。所有的舖張全都是必要,那些會讓人覺得會不會多了的場景,實在都其來有因。
那麼,是不是一定得讀過原著才能發覺這部電影的美好呢?當然不是的。只能說使用了費茲傑羅這個巨大文本所構築的華麗天守閣,光看就已經震撼無比,但能瞭解這座天守閣絕非一夜城,而是匠之極意在其中運籌帷幄,那就更讓人覺得讚賞無比。
嚴格說起來,其實這是一則童話。當然這句話說起來好像很可笑,但其實正是事實。如果不是童話,有可能深陷紙醉金迷的江湖場,仍然秉持初衷愛著那個好人家的女孩嗎?但費茲傑羅厲害的是,編劇厲害的是,你就是會不由自主的全盤相信。明明這種完全不可能的事(如果那時候,你對我還有一點真心)就這樣令人動容的上場。
照理說這種死心塌地的大亨應該只會出現在粉色水彩封面的言情小說裡面,那是魔幻寫實,那不可能是真的。怎麼一回事?也只能說這個費茲傑羅極為狡詐,他使用的是一個上流社會的破落戶鄰居視角,於是首先,觀眾眼睛眨巴眨的,首先得先相信鉅富大亨的荒誕行為,然後再斗篷一掀,亮出大亨不為人知的純真情愫,啊我們願意相信,那些高高在雲端上的富賈豪紳胸中也藏著一絲真情,再把底座一抽,搞了半天原來蓋茲比跟我們一樣根本是個平凡人。
於是那平凡凡的真情居然也就這樣一捧一逗,變成了無比絢爛豪奢卻又動人無比的遊戲中的真性情。令人覺得敬佩的是蓋茲比始終都沒有失去人性中最溫暖動人的那一塊。他就算身處鈔票金條堆砌的深淵火海,但竟然可以貞節一如處男,純潔一如修士,那些骯髒的腥味全都沒有出現在情節。永遠,蓋茲比對黛西還是那個純情的靦腆的軍人男孩,在面對old sport(老哥)尼克時,不願意讓江湖味髒了他的手。
是的。這是一則在夢境中敘述的童話。原始的文本許多評論者都會連結到美國夢的創造與破碎。但如果我們不理會蓋茲比本身與美國的糾纏指涉多重鏡像,蓋茲比這個人,就美好的像是言情小說走出來的,總裁,少爺,郎君,相公,whatever。那好的不像是真的,但我們願意被騙,所以就信了。丟擲著各式各樣的男裝,可以讓女子狂喜哭泣,噢我們信了。而且為了這美好的一切,仍然只能講出這衣服多好(這人生多好,我好想要但沒辦法),努力相信時間是可倒回的,努力相信階級是可以打破的,努力地相信,許多許多。
有人說過,如果不再相信,童話人物就會開始死去。所以我們在電影播放時,毫不掙扎地進入情境中,去相信。那些苦難橫生在眼前,更增添了相信的真實性。神總是不會來臨,有時甚至只是一幅巨大的廣告商標而已。但在這樣的濁苦世間,我們是不是能像蓋茲比一樣,仍然保持著信念直到最後一刻呢?
電影使用了許許多多的文字進入電影畫面中,也許也是最後的一種機關。是的我們知道蓋茲比的人生是假的(是的我們知道電影這件事情是假的)。但你願不願意,在自己真實不虛的人生中,以瘋狂的勇氣去相信童話般的理想,童話般的信念呢?去追逐自己的綠色燈塔,縱使知道最後一切將會遠去,一切將會破滅,仍然持續地虔信?
是的。作為讀者的我,作為觀眾的我。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