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魔獸崛起電影中「光生暗,暗生光」 劇透
魔獸電影中的大魔法師麥迪文,有隱約的提及到,他不為外人所知地與黑暗勢力對抗。這個黑暗勢力是什麼?影片中沒有交待,但熟知魔獸故事的人,肯定馬上會想到「薩格拉斯」。
雖然不知道電影是否在續作中會提到,但在原著中,薩格拉斯的角色設定十分值得一提,身為泰坦神中最優秀的戰士,祂的早期生涯大致上可以說就是與虛空中的惡魔之間永無休止的戰鬥。當時間越久,這些戰鬥越來越令祂沮喪,祂開始相信現有的世界有著根本的缺陷,而唯一修正這個問題的方法,不是永無休止的戰鬥下去,而是砍掉重練,於是後來才有組織燃燒軍團見人殺人、遇佛殺佛的劇情展開。而把世界這顆「硬碟」重新格式化,回復創世時的原廠狀態,不但是燃燒軍團唯一的目標,也是整個魔獸故事的主軸。
相較於許多故事中的大反派角色,往往沒來由的就是喜歡毀滅世界,魔獸的故事在這個部份可說是交待得非常完整,這個最大反派角色薩格拉斯,同時也是個最大正派角色:祂可是個好神,只是好過頭了。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祂殺死大家,是為了這世界好;你阻擋祂,你才壞壞。而在薩格拉斯的世界改造計畫中,一再上演的戲碼就是在古往今來的時空中,尋找大量使用魔法的種族與其中的魔法天才,再引導他為自己的這個改造計劃服務。
所謂的魔法也有兩種,一種是秘法,或翻譯為奧術,無論翻譯成什麼,意思是一樣的,從定義來看,就是一種藉由促成秩序而獲得力量的技術(藍藍的那種)。而第二種,就是影片中的Fel,翻譯為魔能,而冠上「魔」這個字其實是有點貶低了這種力量,從定義上來看,Fel真正的涵義,就只是一種藉由促成無秩序而獲得力量的技術(綠綠的那種)。順帶一提,向自然或各種神祇借力的薩滿、德魯依、牧師、聖騎、死騎,則屬於另一套系統。秩序、無秩序的力量,是屬於施法者自身的力量。
我們先把魔獸故事放一邊來談談觀念問題。依靠無秩序獲得力量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嗎?是,也不是。其實只要是生物,基本上就是靠著瓦解某種秩序來獲得賴以維生的能量的,好比說,吃。吃,具體來說就是殺死別的生物、換取自己生存所需的東西,而抽象來看就是藉由破壞其他生物的秩序,來重塑自己的秩序、或延緩自己無可避免的失序,這和「Fel」要表達的,在抽象上是同一個道理。
藉由奪取生命回復秩序、獲取力量,人類在很早以前就發展出了這個觀念,對個人如此(例如復仇),對組織亦然。遠在上古時代就有大量以活物祭祀的紀錄,一直流傳至今。而以活人獻祭的作法,雖然在宗教儀式上慢慢銷聲匿跡,但在政治組織上,則一直都以死刑的形式存在著,我們用死刑這個終極武器,來對付我們所能想像到的最大的惡。
而什麼是世間最大的惡?
答案是「破壞秩序」。破壞秩序可不是指竊盜搶劫,甚至不是指殺人放火,破壞秩序就是指破壞秩序。反之,只要合乎秩序、順著計畫,殺人也並不是什麼令大家害怕的東西。
好比說中國古代所謂十惡不赦的「十惡」,就並不是侵害個人生命、身體或財產的犯罪,而主要是侵害體制、破壞秩序的犯罪,例如謀反、謀大逆、大不敬重罪。在一般的案件中,刑求是有法定限度的,但在所謂的十惡的審理中,我們往往可以看見毫無節制的刑求,甚至連涉嫌也容不下的零容忍作為。
為了維持秩序,人們願意不顧規則;為了維持吃素的規矩,人們會願意殺生。
而西方中古時期的巫術罪或異端罪,更是在教宗詔書明令放寬對巫術或異端罪嫌的刑求後,觸犯巫術罪或異端的案件量大增,一夕之間,麻煩份子突然都成了巫師、女巫、異端。而如果我們回頭去看此前十字軍在Béziers的屠城,則後來的巫女審判其實也只是還好而已。西元1209年7月21日,清潔教徒大本營Béziers遭血洗前夕,身為教宗使者的Arnaud Amalric,被士兵問到誰該殺、誰不該殺的問題時,留下了千古名言「殺光。該怎麼分辨誰無辜是上帝的事」,至今仍被鄉民傳誦不已。隔日該城遭屠,約5000人的長住居民,以及15000從四處進城尋求庇護的難民遭屠戮殆盡。
為了維持秩序,人們願意不顧規則;為了維持吃素的規矩,人們會願意殺生。
「這樣我們怎麼教小孩!」「這樣大家都殺人了啊!」「這樣大家都奇裝異服了啊!」,秩序的破壞,是我們內心深處真正的恐懼。即使有人的生命、身體、財產、自由受侵害,我們還是傾向把重點擺在秩序有沒有被破壞來看問題。為了維持秩序,人們會不顧一切,甚至放棄秩序。
而無秩序,正是Fel。「
都這個時候了,還講什麼規矩!」你也曾興起過這樣的念頭嗎?
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魔獸故事,我們一直以來都是用不顧規矩來完成規矩力有未逮之事,對你我如此,對麥迪文來說也是同樣的道理。
身為「守護者」的麥迪文,即使身上灌注著整個組織賦予他的秘法能量,但當他所面對的敵對力量太過強大,他就有越強烈的誘因,促使他放棄對秩序的執著,轉而追尋更強大的力量。這時候,源自無秩序的Fel,就成為他最佳的選擇,這就是薩格拉斯的誘惑:當我們的秩序無法保護它自身,我們有著引入無秩序來保護秩序的天生傾向。
這就是「光生暗」,而光明向黑暗的墮落是必然的。
在魔獸的世界觀中,秘法的使用者多半難以抗拒Fel的誘惑,而使用Fel則被設定為像是吸毒一樣愉快的過程,即使事實證明它會反噬施法者、它沒法解決問題、甚至引發更大問題,但終究讓人無法離開它(對照那令人愉快又解癮的死刑)。
但其實Fel是好是壞?就看你怎麼想。這種從秘法過渡到Fel的過程,說得難聽點,是「魔化」,說得好聽些,就是「承擔」了,端看你用怎樣的角度去解讀它,兩者都可以解讀為好人,只是一種是「扮白臉的好人」,一種是「扮黑臉的好人」(啊壞人勒?單純只想要使壞的壞人難以形成有意義的組織,是成不了氣候的,這就是魚肉鄉民的地痞和拎杯只聽過義氣的黑道的差別)。薩格拉斯要毀滅生命沒錯,但祂的出發點完全是善意的,從好處想,他就只是一個自願把黑鍋扛起來的承擔者,這樣祂也有辦法號召更多志同道合的夥伴加入祂的行列。
更抽象的來看,其實所謂的Fel也沒有非得一定是魔法的形式,舉凡任何一種以生命換取力量的行為,都有著同樣的邏輯。
當霜狼氏族的大酋長杜洛坦肉搏單挑術士古爾丹(很多人說術士居然和戰士肉搏戰到平分秋色?大家忘了古爾丹在當術士之前原來是複合職薩滿啊.......薩滿肉搏ok的),公然讓古爾丹用Fel把他上滿dot詛咒後被虐死,這其實也是一種以自己的生命獻祭,來換取組織力量的型態。杜洛坦一死,果然獸人族群對於古爾丹不尊重傳統、也就是侵害體制的作為大為不滿,也為往後他的氏族的復興之路開啟了突破口。比起在榮譽決鬥中戰勝古爾丹,選擇被Fel虐死,更能有效瓦解那些團結在古爾丹身邊的獸人組織。
聯盟陣營暴風城的國王萊恩王也走了同樣的一步棋。
大魔法師麥迪文用盡他最後的生命製造傳送門護送難民逃離戰場(不是友方還不能點門......),當麥迪文一死,回到暴風城的魔法傳送門關閉,親自斷後的萊恩王遭到獸人軍團重重包圍。自知必死的萊恩王,在死前一刻依然靈台清明,腦袋清楚得不得了,他說服部落方對人類友好的迦羅娜殺死自己,把擊殺敵方首領的榮耀送給了對己方陣營友好的人士(此人甚至有可能是獸人與人類混血兒 ),抬高她在獸人中的話語權,這也等於是以自己的生命獻祭,來換取組織力量的型態。與其和黑手大酋長奮戰到最後一兵一卒而死(或甚至擊殺了黑手,那又如何?),選擇讓迦羅娜殺死,更能達到分化敵方有序組織的目的,他也才算是個稱職的「政治魔法師」。如果不是因為這步棋,萊恩王在「獸醫(!?)」洛薩的搶眼表現之下,相形就遜色了不少。
而同樣的情節在正史中遠征巫妖王時還會再度上演。在統領亡靈大軍的巫妖王阿薩斯被擊殺後,為了確保百萬亡靈大軍不至於在巫妖王死後脫離掌控,人類公爵上演無間道戲碼,自願戴上巫妖王的頭盔,成為下一代的巫妖王,以自我為代價,在敵方的組織中安插自己人。
如此看來,無論是部落方、聯盟方,那些最有政治智慧的領袖們,最終,都做了同一種政治佈局:設法使敵方組織運作失靈。換句話說,就是「政治版的Fel」。
不同於泰坦神薩格拉斯的大氣,一出口就是要格式化重灌,某種程度上,那些凡人政治領袖都認識到,既然不能使敵人絕跡,則擊敗敵人並沒有用,殺了一個他,還有千千萬萬個他,除掉大頭目,二頭目、三頭目不可能不補上,更重要的是,你把敵方最有政治智慧與實力的人擊垮了,那些二流、三流、甚至不入流的領導人,他們為了削弱內部對他領導的質疑、使團結一致對外,他們什麼爛事都幹得出來的。這個發展對於敵方的我們來說,不見得是好事。
黑社會不會絕跡,但如果讓一個立場尷尬、內心糾結、甚至是自己人臥底去幹黑社會老大,黑社會的運作就會時時受阻。而瓦解秩序,這正是Fel的核心概念。雖然Fel在設定上是要獻祭生命來完成施法,但抽象意義上,重點不是在於摧毀生命,而是在於摧毀其中的秩序,使其恢復混沌無方向的惰性狀態,讓自己反而從這個過程中獲得力量或秩序。
我們害怕的不是敵人,我們只怕敵人結成組織、只怕敵人和我們一樣掌握了組織的有序力量。現實中,誰誰誰不能結婚組成家庭,某某某不能組工會,這都是同一個邏輯的產物。一般而言,要怎樣瓦解對方的組織的秩序?
怎麼施展政治Fel?答案就在薩格拉斯兩員大將的封號裡:「詐欺者」基爾加丹、「褻瀆者(污染者)」阿克蒙德。
詐欺,就是欺騙,讓對方無法根據正確的環境參數來選擇適當的反應;而褻瀆或污染,就是弄髒它、醜化它,讓它被大家瞧不起、甚至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無論是詐欺、還是醜化,說穿了,都是些爛招,而這些政治爛招往往不但騙過了敵人,也騙過了自己人,結果就是敵對的雙方群眾,皆無法理性認清真相、只看得見仇恨。換句話說,這個政治Fel,獻祭的是雙方的人民、甚至無辜的第三人。這是政治Fel的副作用,和魔獸故事裡的Fel一樣,會反噬施法者所屬的組織。
而杜洛坦、萊恩王不同之處在於,他們施展了政治Fel,精準的打擊到敵方的組織結構,但他們獻祭的,不是他人或無辜者,而是他們自己的生命。這一點,不但是他們個人最具領袖魅力的地方,令人看了心中洋洋如沸,更是讓我們理解在Fel、無秩序的魔法施展之下,如何化解無可避免的墮落與反噬的最佳範本。
光生暗,暗能不能生光?
暗要能生光、在混亂中要能出現秩序、在必要之惡中要能種出善果,我想關鍵實是在於四個字:「自我獻祭」。如果有人會為了這件事犧牲,施法者都寧願犧牲的就是自己。卡德加用計偷襲了專心唸咒的麥迪文,使其瀕死,使開啟黑暗之門的魔法中斷。但瀕死的麥迪文呢?他並沒有趕著去治療,反而將他生命的最後餘燼拿來詠唱傳送門護送難民回城;卡德加自知沒有擊敗麥迪文的方法,但還是硬著頭皮不要命地跑去阻止悲劇(江湖上誰不知道麥哥一個可以打好幾百個十個啊)。或許,並不是許多網友想的那樣,光靠「光生暗、暗生光」的六字大明咒就居然讓兩人恢復了神智,而是那種自我獻祭的情操與行為,真正啟動了暗生光的歷史進程,讓兩人化解了在Fel的腐蝕中無可避免的魔化與墮落。
如果薩格拉斯是一切混亂的源頭、Fel之神,則魔獸正史中,唯一以凡人之身傷到薩格拉斯本體的,正是為援軍爭取寶貴的時間,不顧自身安危跳入扭曲虛空拖住燃燒軍團大軍的薩魯法爾。除了他本身的驍勇善戰,或許,其為信仰而自我犧牲的堅強意志,也隱含著凡人要能真正傷到薩神,真正戰勝混沌、邪惡,所不可或缺的關鍵寓意。
光生暗,暗生光。這個概念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在於光暗對立,恰恰是在於,對於分立性的否定。慈愛之神與殺戮之神是同一個,這並不奇怪,而是本來就是這樣。薩格拉斯善到不能再善,和祂之所以惡到不能再惡,實是一體的兩面,最後,使用Fel的種族,毀滅了敵人,也毀滅了自己,你是光明,你是黑暗,你最終都還是按照薩神的計畫在走。
而意識到光暗有著互相過渡、此長彼長的牽扯,意識到絕對的正義、絕對的光明並不是真正的正義、真正的光明,我們也才能在Fel這種最原始的強大力量之下,真正的避免腐化與墮落。
真正的光明,並不能藉著堅持光明得到;真正的光明,只動態地存在於光生暗、暗再生光的循環之中。如果我們對於暗再生光的過程無能為力,則我們得到的,只能是永恆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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