Ｘ戰警的故事總離不開族群滅絕的話題。漫威本家也好，數次的電影與動畫化也罷，只要事件一大，格局一拉，Ｘ戰警的故事就得扯上滅族大患，差別只在是滅人類（萬磁王常揹的鍋）？還是滅變種人（其他反派得揹的鍋）？而，「非我族類，其心異哉？」也就一直是Ｘ戰警們得面對的難題。這也是他們與其他超級英雄最大的不同，以及趣味──當普世價值的「大義」遇上自己族群的「私親」，該如何抉擇？


在2010年發生的漫威大事件：《X戰警：彌賽亞再臨》（X-Men:Second Coming）系列裏，就再一次演繹了這群變種英雄的兩難。


這次，Ｘ戰警面臨了全球性的滅族危機。在腥紅女巫作祟下，全世界的變種人被滅族到不剩兩百人，新的變種人胎兒則尚未出生。變種人們的領導者獨眼龍見此，做了一個極受爭議的決定──他組了一支由金鋼狼、靈蝶、死侍等人領軍的特戰隊，四處與「可能」成為變種人之敵的眾多勢力周旋，甚至大開殺戒，只為「防範未然」。


許多戰警並不諒解獨眼龍的決定，認為這種心態跟屠殺他們的敵人無異，是以暴制暴的惡行。但獨眼龍並不後悔。「變種人會延續下去的，羅根……也許美國隊長、鋼鐵人與索爾會來逮捕我們，但我會笑著走進監獄。因為有機會我還是會做一樣的事情，因為多虧如此，我知道我們肯定能存活下來。」獨眼龍道。


保大義，還是保私親？這是比單純去行俠仗義更難的決定，卻是Ｘ戰警這群被排擠者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捨與不捨，都是難題，抉擇之後，超級英雄也會出現不下於超級惡棍的作為，更是一條與萬人敵的悲苦之路。


站在這個立場，也就不難發現，《X戰警：天啟》（X-Men: Apocalypse）為何是一部叫人如此吃驚、如此超前的續集──因為它最大的企圖，就是試圖去解答這題燙手山芋。





《X戰警：天啟》（X-Men: Apocalypse）是個關於英雄如何解決世界威脅的故事。但這個威脅卻不來自副標所點名，一個突然竄出的外來強敵天啟，而是來自於主角之一的Ｘ教授。


這集開頭最巨大的變化，是X教授在這十年間解散了X戰警，只僅留X學院於自家宅邸，專注於教育之上。而他專注的新教育方針則無疑是一種「走偏」──《第一戰》中的教授教變種人學生收放超能力是為了自衛，《天啟》的教授教學生卻是為了壓抑，為了隱蔽自己是變種人的事實而學習。少年史考特（獨眼龍）因為覺醒了超能力而不得不而轉學，而Ｘ教授第一次教會他的就是在湖畔打靶學習瞄準，給了他一副特殊的眼鏡，希冀他能有朝一日能將自己的超能力收放自如，趨時畢業。這副眼鏡就是Ｘ教授想法最具體的展現：戴上去，就像一般人。這也能看成X教授經歷了《未來昔日》之中變種人身份公開遭全民公審後，代表整個族群對公審做出的回應，抹去暴力、抹去張揚、抹去主張，於是教育即掩蔽，他對老友變形女侃侃而談的解釋，這是為了「讓變種人學會重新融入人類社會」。


但能力即自我，變種人的超能力即他們之所以為自己的理由，為何要隱藏真實去屈就社會？X教授的走偏是偏執，他說的「學會重新融入社會」而非「學會共處於社會」，說穿了是要壓抑自我去屈就大眾，讓小眾的變種人後天剔除自己不從眾的菱角：超能力一事，好讓自己看似與大眾無疑。解散戰警，只留學院，正是教授在「出眾」（英雄的特質）與「從眾」（黎民的前提）間取捨的解答，獨眼龍戴的眼鏡、野獸自變的人型外表、教授自己藏於地底的增幅器，以致整個學院的後天訓練課程，都是一層又一層掩蓋名為小眾的羞恥的遮羞布；變種人的超能力覺醒了就不會消失（可以消失的第三集也已是黑歷史），但本性不能移卻能隱，只要學會壓抑稜角，排擠的問題就憑空消失。「學會重新融入社會」就是從眾，從眾就是成為大眾，透過壓抑小眾本性成之。


世界沒有因為X教授的主張變得更好，多數的變種人仍舊畏畏縮縮，以變種人籠鬥為樂的黑市賭盤依舊猖獗，軍方囚禁金鋼狼進行人體實驗長達數年，但也沒人能矯正、說服或勸誡X教授，因連他最大的宿敵也是對立的聲音──萬磁王，都服膺了他這一套，隱居老家長達十年，僅剩元祖Ｘ戰警野獸一人在空曠的地下室將開發戰機，充作餘興，直到1983年的到來。


1983年這年發生了兩件事情，挑戰了Ｘ教授的這波壓抑論調，其一是上古變種人天啟的復活，其二是萬磁王妻女雙喪的悲劇。有別於從內而外、百年樹人的學院教育，天啟與其四騎士給世界帶來的是從外至內、立竿見影的暴力威脅──抽離地心、毀滅核彈等等。天啟全盤否定了現有世界的所有秩序，政府與社會風氣都該被徹底洗牌，改由他這個明君重頭統治，「共處」毫無用途。每個服鷹壓抑教育的變種人，都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Ｘ學院完全無力抵抗天啟四騎士的入侵下而被炸毀、法官為保護教授等人孤戰而（疑似）慘死、教授自己也被俘虜。


在地球另一端的萬磁王付出的代價又更大，《天啟》最大膽的安排，便是讓萬磁王於故事一開始便接受了舊敵Ｘ教授的主張，他回到祖國，隱姓埋名，娶妻生子，成為平凡的人類工頭，度過十年寒暑，十年！但當萬磁王偶然洩漏了自己的超能力，轉身便被同事密告，足見即使壓抑十年，人群並未真正接納他，仍視他為異類、罪犯與未知的恐懼。於是萬磁王爆發了，決定重拾舊業殺光所有人，正如年輕時被凌虐逃脫時那樣，仇恨的迴圈再度輪迴。Ｘ教授所謂的與人類共處也被無情撕毀，學院崩壞後到來的人類軍隊不僅未幫助他們，反倒趁勢捕捉了學生以做實驗，足見「兩族和平」多年來一直都是虛偽的，天啟只是戳破了這層假象。





「你的教法，只會養出一群離不開學院的羔羊！」變形女道。


她一語中的，在天啟出現後，教授只要X學院不要X戰警的想法不難追溯於他對變種人／潛在的英雄們美名控制實為壓抑的念頭，而他這集便狠嚐了苦頭，萬磁王的壓抑只替他帶來同儕感受到疏離感導致背叛，比教授更懂何謂壓抑的變形女反過來成了全球英雄。當Ｘ學院最後的四位學生改由變形女帶頭，她當場就扭破了教授的教育法，改要學生完全解放自己的能力，這種解放不只拯救了世界，也連帶改變了全球對自我／變種人的觀感。情節結構上就不難看出這種端倪。這集的天啟四騎只有1.5個omega級變種人，我方卻有2.5個，變成極少數我方英雄遠比敵人強得多的英雄故事，英雄方唯一要面臨的考驗其實不是打憑空而來的天啟，而是在控制與壓抑間的選擇，教授與變形女則各自成了這兩端天秤的一端。


於是Ｘ教授在劇末做了一個決定，在Ｘ學院的操場地下正式運作Ｘ戰警，由主張解放的變種女訓練學生，所以在他的變種人王國中，學習在社會中隱遁自我（學院）與以某種武（暴）力捍衛自我（戰警）並置於同一個空間中。


不諱言道，《天啟》作為劇作，其敘事輪廓實在一蹋糊塗，令人不忍卒睹──尷尬的調色、演員陣容是其次，問題最大的還是時間敘事的千瘡百孔。全劇以天啟復活於1983年作始末，前後理應不到數天，人物間的遭遇卻完全不在同一條時空軸上推演：畫面上天啟從復活到找到第一個夥伴的這段時間，獨眼龍因能力覺醒而轉學進X學院，萬磁王那頭從漫長隱居經歷到被揭發到重拾怒火，這麼漫長的時間下，魔形女與藍惡魔這頭卻竟然連一個晚上的夜路都還沒走完；待天啟找齊四位夥伴，魔形女與X教授會合之時，迎接新人藍惡魔的獨眼龍已是一臉校園老鳥的姿態，但若根據X教授這邊的發展，天啟的出現不也未過多久，甚至未過一週嗎？誰快誰慢，誰過去誰當下，通通是亂的，靈蝶與快銀的登臺更是放在任何時間都講得通，更顯不明所以。


然而結局這一刻，隨著肯定「英雄也能施予自衛的暴力」這層對主流大片而言太過激進的肯定，此片的定義也就自然上昇，因為這結論將超人議題放置一邊只用自由心證帶過的蝙超所難容，也是註冊法案只能輕輕以個人恩怨點破的美隊所未及。Ｘ戰警這系列作為最長壽的超級英雄電影之一，走了5集又16年，對「英雄」的類比主張，明顯走得比今年的蝙蝠打超人、美隊打鐵人更不保守，也更前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