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裝皇后萬萬歲】：玫瑰少年的發聲練習 劇透
2016/07/10 - 5:47 AM
變裝皇后萬萬歲 Vi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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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克特莫迪納 Hector Med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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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阿貝托賈西亞 Luis Alberto Garcia
藍色的光擁抱著整個城市，讓建築物群也有著憂鬱溫柔的臉孔。這裡是古巴的哈瓦那，當地人稱呼的，最華麗的貧民窟。
愛演的賤人
故事就從這裡開始。這是一部有關扮裝皇后的故事。在這座充斥著各式各樣人群的城市，大家慣於用華麗的粉飾來遮蓋心中的千瘡百孔。下了台之後，當然還是得面對自己坑坑疤疤的人生。但是他們笑著說：
「因為我們都是古巴人，天生就這麼愛演，才能當個漂亮的賤人」
要面對頹唐的人生本來就已經不容易，更何況這群扮裝皇后們在日常與工作的姿態，是完全不一樣的。在舞台上，時尚而華麗的皇后們擁有豔光四射的魅力姿態。但在真實生活中，面對破碎的家庭與茫然的人生，那些心理壓力足以使人走入城市的深淵中，消失身影。
無與倫比的美麗
只是站上舞台時，在煙與光之中，就又充滿了力量。皇后們在舞台上的歌唱，每一句所展現的韌性與倔強，是無以倫比的美麗。那深深打動了台下的每一個觀眾，也打動了協理髮飾的造型師少年荷蘇(Héctor Medina 飾)。
少年荷蘇一直以來靠著理髮維生。母親病逝，父親又在三歲那年因殺人入了監牢，所以他一直自己照顧自己長大。在人群隨波逐流飄飄蕩蕩，日子也就這樣對付著過去了。但他的心中一直有種困惑與渴求。他眼神閃亮地看著舞台上媽媽桑(Luis Alberto García 飾)在台上穿著一襲黑色晚禮服，聲嘶力竭地澎拜演唱。媽媽的妝因為淚水而花了，流下兩道黑色的眼淚。但那種柔和著剛力與柔美的炫惑，無法讓人轉移目光。
虛妄中的真情
荷蘇安安靜靜地凝視著，誰都不明白他的心思。直到因為機緣巧合，俱樂部的一位皇后潛逃，在面試會場，荷蘇以面試者的身份，而非設計師的身份站在媽媽面前，眾人才得知了荷蘇的心思。媽媽問荷蘇，究竟為什麼要成為扮裝皇后。沒有扮裝，穿著平日衣服的荷蘇回答：
「我覺得好有力量，好漂亮，我想替自己做一些什麼。」媽媽於是借了荷蘇衣服，讓他扮裝上場。我覺得由此處開始，這部電影才從一部單純訴說性別認同的成長故事，翻轉出了饒富意趣的觀察，對真實/扮裝的思維也由此獲得了極大的反轉。
你覺得日常生活才是真實人生？不，你其實不是真實地活著。你的一舉一動，眉目神情其實也都是揣度別人的神情眼光，而所做出的模擬。那並不是自覺的。所有的情緒在真實的人生都帶有虛構的成份。但在舞台上，縱使戴上了假髮，穿上禮服，塗抹濃妝，甚至連歌詠都是靠對嘴，但是在強烈意識到諸事皆虛妄的前提下，才能夠真正的有意識地確保自己的情感表達，是無比真實的。媽媽嫌棄荷蘇的表演其糟無比，他皺著眉頭對荷蘇說：
「給我們看點真情流露。」但又如何能夠呢？如果所接觸的都是虛假的，那麼要如何在這裡面展露出真情呢。旁邊的皇后笑著說，台下的觀眾許多時候都把台上的皇后們誤認為是女人，但本來皇后們就是「125%的真女人」呀。皇后們也忠告荷蘇，再怎麼樣，都試著逢場做戲，把自己交給觀眾吧。就算肉身不是真實的女子，只要心中有那個真實的形象，那麼在一舉手一投足間，就能抵達最真實的美貌姿態。雖然並沒有要真的愛上台下的觀眾，但是把心中那塊最柔軟的地方交給觀眾，讓他們為此感受誘惑，這就是成就扮裝皇后的心法。
明媚春光後的重擊
荷蘇聽從了，在苦練之後，荷蘇帶著驚心動魄的肢體動作上台展演，他修長的肢體與充滿神秘的目光吸引了觀眾的注意力。在這個觀眾與演員都清晰知曉只是表演的虛擬空間，雙方卻都獲得了無限接近理想的體驗。
荷蘇唱著，走下舞台，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明媚的春光。他走到盡頭，輕輕撫著站在吧台前，那個輪廓依稀還留有昔日英姿的中年男子的臉。男子似笑非笑的凝視著荷蘇。
然後。男子扭過身，用力的毆打了荷蘇的臉。瞬間，荷蘇倒在地板上。
中年男子叫做安何(Jorge Perugorría 飾)，是荷蘇的爸爸。剛從獄中釋放，循線找到了登場亮相的荷蘇。昔日拳擊手用盡全力的一拳，讓荷蘇暈得七葷八素，但更加恐懼的是，回到了自己的家，看到在陰暗的窗邊，安何正一邊灌著蘭姆酒，一邊等待他的回來。
沒有入口的世界
安何因為殺人而入了監獄。久未相見，早已不記得父親的荷蘇，對於父親僅有的記憶只剩下一張陳舊的老照片。但面對著不修邊幅，醉酒又臃種的父親喃喃說著：「有時候喝了酒就覺得自己所向無敵，這是可惜的地方。」就覺得害怕。安何才說完：「我們應該要好好相處，至少試試看，好嗎？」這種試圖展開溝通的溫良話語，下一秒他就將荷蘇趕離了自己的房間，霸佔了他的床。
被霸佔的還不只是荷蘇的公寓而已，荷蘇的人生，荷蘇的未來走向，安何都要加以干涉。安何禁止荷蘇再去俱樂部，迫使荷蘇只能用微薄的造型師費用勉強地撐持兩個人的生活。但安何卻又抱怨食物貧瘠，無法滿足他。
但安何又怎麼可能滿足呢？他帶著荷蘇回到昔日的拳擊場，在熱烈的寒暄之後，是尷尬的忽視。出了獄的安何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位英姿煥發的拳擊明星，也不再可能進入拳擊場中。但他執著於往日的榮光，永遠地想要貼近以前的那個自己。但這個世界於他，沒有任何一道入口開啟。
安何唯一能夠傾吐的只剩下自己的兒子。一個雷雨的夜晚，安何與荷蘇大吵了一架，荷蘇吼著，拳擊場的那些人會付你錢嗎？他們能夠照料你的生活嗎？這是我的房子，你只是一個住客。但在兇暴的對峙之後，兩人仍然還是坐了下來，隔著桌子共食。離不開也躲不脫，這是互相含著眼淚的牽絆。父親想要自己的孩子變得更加強悍，但兒子始終難以信任父親，在父親試探性的拳擊下，發狂地回擊。兩人居住在一起，但兩人心的距離卻又是那麼遙遠。
總是表現出任性蠻橫的安何，末了吐露了自己的真心話：
「我盡力了，你知道嗎？但一切都那麼陌生。」在抵禦對抗這個世界的，其實不只是荷蘇。面對這個陌生充滿森羅萬象的世界，安何的心中也帶著恐懼與不安。而內心深藏的秘密，終於在一次潦倒的狀態中揭露了。安何終於對荷蘇坦承，他能夠出獄，是因為染上了癌症。日子早已寥寥可數。
日光長廊兩端的抉擇
突然闖入生命中的父親，又宣告自己即將要離世。這樣子風又三郎的襲捲荷蘇的人生，讓荷蘇陷入了徬徨之中。就在這時，擔心荷蘇的俱樂部媽媽前來找荷蘇。在日光閃耀的長廊，荷蘇的右邊站著擔心掛念荷蘇的媽媽，左邊則站著衰頹執著的爸爸。長廊的兩端，兩個男人隔著荷蘇拉鋸著。媽媽說，「我自己的仗，我自己打」，扮裝皇后是一份必須付出勞苦的工作，但爸爸說，荷蘇不會聽你的，荷蘇會選擇我這邊。
在日光的長廊下，荷蘇做出了連自己都感到痛苦的抉擇。他拒絕了媽媽的同居工作提議，決定照顧父親安荷。媽媽沮喪的說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但這轉身離去的背影，卻顯得那麼的無力倉皇。
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但安荷的身體情況日益陷入了危機之中。一日晚上，安何倒在地上喘氣，而荷蘇努力地用瘦弱的身軀撐持住安何，擁抱著將他扶到床上，只有在這時，像是環繞著跳舞的兩人，才真真正正的彼此相扶持在一起。黑暗中，安何帶點哽咽地問道：
「我們會不會溺水而死？」而荷蘇鎮定的回覆他：
「我們不會有事的。」在此處，故事進行了第二重的翻轉。第一重的翻轉，是假作真時的真情；第二重的翻轉，則是讓我們發現，父親安何與兒子荷蘇的關係，實際上並不是傳統上的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關係。兩人更可以說是在面對這苦厄世界的同伴。兩人在這世界上遭逢的不了解與拒絕，其實是很類似的。像是在無光的黑暗水中，努力地泅泳浮昇，想要尋找可貴的氧氣一樣。
世界的間隙
在那一夜，荷蘇終於發現了外表剛強暴烈的父親，內心也許也居住著一位跟自己一樣的脆弱少年。導演在這段夜之擁的場景後，安排了一場如詩的景象。安何環抱著自己，坐在城牆上，光在城市那端撒下來，而烏雲的陰影，是在海這一側，荷蘇這一側。哈瓦那的城市在那一刻，充滿了間隙。那是光與影的間隙，生與死的間隙，機會與命運的間隙，固著與流轉的間隙。但荷蘇只是凝視著這一切間隙，不加選擇，也無從選擇。
生活的困厄無從解消，荷蘇只能夠犧牲自己，賣身賺錢，好取得足夠的醫療費用。自己的肉體被他人任意使用，但為了賺取足夠的金錢，荷蘇也只能夠忍耐。人的下限是很容易越探越深的。恩客撫著荷蘇的臉頰說希望他永遠不要變，旋即荷蘇就偷竊了他的皮夾中的金錢。
這些安何都不知道，他只是被動地接受荷蘇的照顧，想著自己終於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享受天倫之樂。他不知道荷蘇放棄了他人生中最有力量又最真誠的志向，他也不知道，荷蘇是用什麼樣的方式維持生活所需。
安何是自私的。他對荷蘇說，在荷蘇出生時，有一場嘉年華，對安何來說，荷蘇只是一個問號，一張嘴，然後安何就走了。他們倆個最後的這段日子的確也有過溫馨的時刻，但是苦難永遠等在前方，並不退讓。安何的病情日益嚴重，行將就木，但安何卻一直認為，他又成為一個能夠掌控自己人生，也掌控兒子人生的主人。
但真的是這樣嗎？荷蘇質疑起他自己的選擇。一夜，他再度回到俱樂部，在台下屏氣凝神的看著媽媽在台上的歌唱。那舞台上的絢麗神采，是荷蘇曾經擁有，卻不再可得的豔光。荷蘇惆悵地看著舞台上的演出，不意卻被昔日的恩客揪住了。他嚷嚷著，扭打著荷蘇。
在那絕境時刻，媽媽用歌唱安撫了眾人的情緒。他將麥克風遞給了荷蘇，邀請他一起演唱。兩人的合唱讓紛擾止息，怨懟消停，感動了週邊的所有觀眾。媽媽在荷蘇的額頭上印上一吻，表達了祝福。縱使兩人在不同的情境，擁有著不同的身世。但是如果在舞台上的真心可以拯救，那麼為何裝扮不能同時也是真意呢？
玫瑰少年的發聲練習
荷蘇終於確認了自己的意象，他回去找父親安何，對他說：「一直以來，我好像只能顧影自憐，但在舞台上，我覺得好真誠又充滿力量。」
我還是會回去成為扮裝皇后，荷蘇這樣說。
我不想看到。安何這樣回答。
但在登台的那一晚，安何也現身在俱樂部，在昔日的那個位置上。荷蘇一步一步的走向他。頭戴著虛假的髮飾，身穿素麗的禮服，化了濃厚的妝。一切都是假的，表面上。
但荷蘇演唱末了，安何輕撫著荷蘇的臉，喊著他：「Viva」
那是荷蘇的藝名，那一刻，舞台上的一切遠比現實更加真實。在那一刻流光遞迴，苦難被暫時驅散了，真情在兩人之間流轉，美麗而充滿光澤。
是的，我們當然知道，在舞台的魔力卸下之後，安何畢竟還是會迎向死亡，荷蘇的生命仍然會遭受挑戰。但只要有須臾彈指，在這形構的人間世的間隙中，玫瑰少年荷蘇能夠讓自己鳴響出自己的心聲。那麼這絕美的一剎那，也就可能成為五濁惡世，頂頂珍貴而無比真實的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