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重層算計與過不去的良心 劇透
徐浩峰的電影《師父》是一部精緻的武俠片,除了精巧的武打設計,劇情也環環相扣機關算盡,像是一套打得精彩的武術套路。導演徐浩峰,身兼導演、編劇、原作與武術指導的多重身分,讓他充分在電影中展現他所想呈現的武俠世界。之前注意到徐浩峰,是因為王家衛的電影《一代宗師》和徐浩峰的小說《武士會》,也了解到他其實一直以來,對武俠文化的研究用力頗深,也難怪片中的武林和一般武俠片相比,有了更多的時代感與真實感。
整部《師父》裡面看不見武者的江湖道義,有的只是各自為己的機關算計,有道義的幾乎都不是武林中人。所以從開頭一直到中後段,整部電影給人的感覺都是相當壓抑黑暗的,唯一打破僵局的,是得意弟子耿良辰之死,與師父陳識過不去的良心。
片中主要有三層算計,第一層是建立新門派,並教真功夫逼其他天津武館也開始教授真功夫。如天津武館頭牌鄭山傲師父所說,天津武館們教的功夫,都是為了賺錢而教的皮毛,為了改善武術環境,需要陳師父的協助。為了立新的門派,陳師父必須訓練一名徒弟去踢館,建立門派威名之後,得讓其他武館聯手將徒弟從天津武術界驅逐。為了達成目的,陳師父娶妻、住貧民窟,為的是在徒弟踢館時讓他人覺得自己並無野心。
第二層算計,來自於軍方的林副官,也是鄭師父的徒弟。鄭師父為了更上一層樓,試圖利用在軍隊中任職的徒弟林副官,將自己設計的武術護具推銷給軍隊。卻因此被徒弟趁機算計,在攝影機前擊倒師父並錄影存證,
並在天津眾武館館長面前播放,奪走他頭牌與武館的地位,甚至為了建立威信,將驅離新門派徒弟的工作奪了過來,只為了利用天津武館的勢力,完成自己的升官大
業。
第三層算計,則來自於地位僅次於鄭師父,經營自家武館的鄒館長。功夫的傳承對她而言不重要,因為隨著丈夫逝世,真功夫早已失傳,唯一目的只有維持武館的生意。因此她利用軍隊和林副官之手,破壞鄭師父和陳師父成立新門派、打破潛規則、教授真功夫的計畫。所有人在她眼中不過是達成目標的棋
子,下場無論好壞她總是顧全自身利益,甚至不惜犧牲對方。
在這重層算計之中,陳師父的徒弟是最無辜的受害者。耿良辰當初來找陳師父是因為想看師娘一眼,但後來拜師則是希望在天津揚名,是整部電影裡面最沒有心機的人,也是陳師父唯一放不下的徒弟。耿良辰身為練武奇才,一年不到就已經學得陳師父大半武功,兩年就青出於藍,在天津成功連踢七館。
然而因為鄭師父、林副官、鄒館長各有算計,耿良辰因個性太有骨氣而劫數難逃,林副官因害死耿良辰而被陳師父擊殺,陳師父也因殺害軍官不得不逃離天津,最後看似得利的只有鄒館長和教假功夫的天津拳師。
整部電影的最高潮,是陳師父在逃離天津的過程中,一路過關斬將,這裡導演呈現了多種冷兵器的戰鬥方式,然而多半沒兩下,兵器就被陳師父手裡兩柄八斬刀奪下擊倒,更具體落實了鄭師父所說,他們全都沒學到真功夫的評語。而這其實也是整部電影最大的救贖,真功夫終於打敗假功夫,並全身而退,如果沒有這一段,整部電影大概會讓很多家長覺得不知道怎麼教小孩吧(誤)。
還記得《一代宗師》中的台詞,「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對的,站著,錯的,倒下。只
有站著的才有資格說話。」這裡的對錯自然是誰的功夫好,誰就站著,真功夫肯定打得贏假功夫。然而在《師父》裡,假功夫卻總是打敗真功夫,無論是林副官擊倒鄭師父,或是陳師父逃離天津,而電影的最後過關斬降,終於還了真功夫公道,讓陳師父在手下留情、無人喪命的狀況下,漂亮地贏了一場。
導演刻意讓陳師父師承詠春(詠春門派在歷史上並沒在天津踢館過,而是在香港踢館),或也是要借用詠春拳被葉問發揚光大,徒弟遍及世界各地的事蹟,凸顯出在影片中最終得利的天津武館,至今武術沒有幾派能夠留下的蒼涼晚景,得勢的最終還是敗給了時代。而因為良心過意不去,在天津建立新門派失敗的陳師父,誰又能說他是真的失敗呢?
陳師父的妻子趙國卉也是很有個性,知道丈夫的計畫之後私下警告徒弟,在陳師父計畫逃離時,因為自己的理由不願意離開天
津,陳師父因此將積蓄留給她,告訴他去哪住都行,只要不留在天津,因為其他武館的人會把帳算在她頭上(這裡也可看出陳師父是真的愛上了對方)。最後,她卻
自己選擇承擔陳師父的錯,換得鄒館長的認同放她一條生路,並照著自己的想法前往廣東,並不是照著誰安排給她的路走,我覺得這個安排也是值得一看的。
最
後提一下,為什麼陳師父師承詠春,卻一直用刀法呢?其實詠春有此一說:「刀無雙發,棍無兩響」,指的就是八斬刀與六點半棍。雖然劇情設定是「挾刀揉手」這
招當時很多人已沒有鑽研,比較有機會取勝,但也可能是因為近年葉問衍生電影實在太多,才刻意大量運用電影少見的詠春刀法吧。
總而言之,整
部戲的打鬥過招,可以說是走真實系路線的,但舉手投足之間卻又張力十足。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段陳師父和師娘坐在長凳上,陳師父用長竹竿打退整群來找碴的
人,又和師娘聊自身往事順便調情的橋段,簡直帥翻天啊(和《史密斯任務》的邊打邊調情完全是不同感覺)。還有中間好幾段「挾刀揉手」(想像是拿著刀劍和裝
上刀劍的木人樁對打吧)的過招也相當精采,一不小心就會受傷的情境相當有緊張感,最後在天津窄巷的對決,更是一連和各種冷兵器過招,相當過癮。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刊登,作者:楊勝博,出處:作者臉書網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