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危險的是? 劇透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香港?
這是我觀賞《十年》時不斷浮現的問題,但觀影結束後,我並沒有得到答案。《十年》由五部敘事風格迥異的短片組成,但它們不約而同地表現出現下香港對於中港之間政治、文化、言論自由,甚至是都市變遷之下無法復原的歷史遺跡的精神狀態,每一則故事都像是沒有出口的絕望預言,皆清楚表明反共、打倒共產黨成為集體作為的目標。本片給出最直接的答案,鮮明的立場毫不拐彎抹角,香港正捲入集體的恐懼漩渦中,早已摸不清身處何方,面對「本地」的定位不明,顯然五位導演都透露出極深的擔憂。
生活沒有選擇時,只想要抓緊一條可以緊緊依靠的浮木,就算日子必須鋌而走險,也只得順從命運。〈浮瓜〉講述身不由己的命運,政治底下的陰謀論終日上演,五一勞動節的慶祝大會上,中共雇用兩名小混混準備暗殺議員,為了製造混亂,好讓「國安法」順利推動。國安法,最淺白的意思便是讓國家安定、安全的法律,但中共高層卻操弄民心,試圖用以暴制暴的手段來達成立法的目的,令人不寒而慄。片中的場景在一所學校,樓上教室各方人士熱烈地討論該殺男議員或是女議員才能引起較大的恐慌;樓下教室兩名小混混正在演練行刺過程,且互相道出生活的困境,用擲銅板的方式來決定誰開槍道出無盡的反諷。〈浮瓜〉不僅點出了政治操弄之下犧牲的棋子無以為用,更點出了香港可能面臨的經濟層面的崩解。
你想要保存什麼?〈冬蟬〉散發濃濃的末日氣息,一切了無生氣,實驗性質讓我想起陳映蓉的《騷人》,但不同於《騷人》的狂放不羈,〈冬蟬〉冷冽且沉靜,甚至很殘忍。挖土機毀了家園,使人有了想保存的慾望,但這樣的保存究竟是產生更多的希望,或是徒勞的無力感?面對標本,它像是提醒我們傷痛還存在,隨時可能裂開,只是暫時變成標本不動,標本提醒著我們曾經失去什麼,卻也產生更多的無能為力。透過〈冬蟬〉,我們重新定義自己眼中的懷舊與保育,男主角最後決定將自己做成標本,是為了感受到失去的切身之痛,或者是放棄了抵抗的能力了呢?
〈方言〉令人想起上一代人被禁止說台語的時代,那是一種強力且蠻橫的扼殺,禁止是消除文化得以永續的毀滅武器。語言是溝通的橋樑,本片運用了語言所能產生的多種變化,製造出輕鬆且令人發噱的敘事基調,但背後卻是沉重的包袱。不諳普通話的父親,連自己的父親威信都受到挑戰,兒子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更取名為港生,十足諷刺。
偽紀錄片形式的〈自焚者〉最成功的地方在於,面對中港之間理不清的問題,它以偽紀錄片的形式傳達了各種立場與訊息,利用學者、政治人物、學生與文化評論者等多方視角,傳達他們對於港獨的看法與可行性,這是一個最取巧的敘事方式。領頭羊歐陽健鋒堅定自己的理想,始終帶著希望前行,象徵著年輕世代對於政治議題的涉入程度已逐漸提升。〈自焚者〉煽情但卻不淪為濫情,老婆婆自始自終不發一語,只以行動證明自己的意念,對比那些高談闊論的人,她如同長時間以來忍辱負重的希望之光,只為那一刻點燃,盡情犧牲自己。但這代價太大了。
恍若再現文革紅衛兵的〈本地蛋〉,利用童子軍的行為,暗示對下一代教育的憂心,思想上的控制如此容易,代表下一代的蛋一顆顆被砸破,是否也代表著我們的下一代如此脆弱不堪呢?不要人云亦云點出了這部片的關鍵,所有的選擇與行動都要經過多方的思索,否則所有的不合理都會被合理化,讓自己變成一個只會接受指令的人,這是人心最悲哀之處。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香港?
這是關鍵,卻也是最棘手、最難以清晰化的問題。《十年》給了答案,但沒給出更開闊的想像。它只拋出了問題,拋出了要對抗的對象,但另一方面,就如同我不斷問自己的:我想要什麼樣的香港?我想要什麼樣的台灣?《十年》只是抗爭,但少了自省。《十年》的意識形態偏向單一,主旨淪為口號標語一般,受限於短片篇幅長度,無法讓人有更深刻的體認,實為可惜之處。
《十年》從來就不是客觀的,因為觀點從來就不會客觀,本片的確表明他們正憂心香港未來必將遭致中國大陸的殘害與蹂躪,即便它有些不完美,但它代表了歷史上的見證與未來的提點。革命從來不會停止的,《十年》就像是香港面對敏感政治議題下的重大革命,漂亮的一仗需要每個人的付出。
《十年》瀰漫著對未來惶恐不安的想像,但為時已晚/為時未晚的標語輕如鴻毛,本片言重地提醒,但輕輕地放下,究竟能讓多少人意識到危機呢?危險的是,危險總是被打點好成了安全的包裹,不露臉,無人察覺,希望我們不要又晚了十年,希望我們能為自己站出來。抗爭尚未結束,歷史未完,就未晚。
做一代自己的騷人。
(本文經作者同意轉載刊登,作者:哲哲,出處:作者網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