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獨運之志:《神廚東京壯遊記》 劇透
在今年國賓影城光芒影展的片單中,赫然乍見《神廚東京壯遊記》(Ants on a Shrimp, 2016),著實令我吃了一驚。
經過美國好萊塢文化的長久浸淫(摧殘?),因循商業操作,多數臺灣觀眾對於電影類型早已養成特定偏好。票房開盤前,我們往往已能憑此輕易判斷哪些電影能夠賣錢,哪些則不能賣。其中最不受青睞者,當然非紀錄片莫屬。齊柏林的《看見台灣》(2013)創本國影史紀錄,雖有其意外性,但也並非無跡可尋(國產電影一時的文藝復興、臺灣近年青壯世代的公民自主意識抬頭,以及普遍對環境保護的日益重視,都是深層遠因)。如此時勢創造話題之作,究屬異數,不能視之為常態。而像《神廚東京壯遊記》這種類型的紀錄片,通常情況下,顯然並沒有經營話題的體質。
(人文、工藝類紀錄片本來就不討好市場。庖廚之技或更尤甚)
常見的紀錄片約可分為三種:一、自然環境類,以生態紀錄為主〔例如艾雷斯泰.法瑟吉(Alastair Fothergill, 1960-)《我們的地球》(Earth, 2010)〕;二、人文地景類,涵蓋範圍最廣,包含所有人類文明、技藝,以及特定人物紀錄〔例如陳芯宜《行者》(2014)〕;三、時事異議類,主要就爭議事件進行探討〔例如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 1954-)《健保真要命》(Sicko, 2007)〕。上列分類沒有專業標準,只是基於討論方便而在此權做粗分,但也有少許參考價值。
部分紀錄片內容當然不僅限於單一框架。像是《看見台灣》就兼有第一類和第三類特質;蘿拉.柏翠斯(Laura Poitras, 1964-)的《第四公民》(Citizenfour, 2014)則同時跨界第二類和第三類。《神廚東京壯遊記》內容相對單純,以丹麥知名餐廳Noma移師日本東京、拓展開發「兼容東方特色的Noma」為主題,自屬於人文地景範疇。相比起自然環境類紀錄片每每能以野地美景引人入勝,或是時事異議類紀錄片可透過爭議、關切民生的話題來挑起觀眾好奇注意,純人文紀錄片恐怕是最不投觀眾緣的類型。亮點國際影業竟如此無畏地將之代理進門,更在院線上映,是我之所以驚訝所在。
若說亮點的老闆打算以此謀利,恐怕不太合理(假設,今天Noma是要在臺灣展店,又一紀錄片名為《神廚福爾摩莎行》,那還有幾分肯定票房的道理)。我更樂意相信,這純粹是亮點國際負責人的興趣所致。包括在光芒影展期間以簡單的派對、餐酒會形式作為本片首映場,其之用心和嗜好導向,都讓我更加認定,片商其實是單純站在推廣好東西的立場引進本片。
我們需要更多這樣「興趣使然」的代理商,也因此我願意進場支持。
而說到電影本身,又是表現如何?個人平素有關人文類紀錄片,幾乎沒看過幾部,很難有個比較標準。只能說導演摩里斯.戴克(Maurice Dekkers)確實用心經營著Noma在東京拓展版圖前後的過程始末。立基於現實的影像紀錄,當然大多時候的情緒處於平淡,導演精當的剪輯和嫻熟的攝影,卻讓人在這將近一百分鐘的旅程中從不無聊。其對鏡位的精巧設置,總能讓觀眾快速掌握到影像中的焦點所在,不會因為廚房裡人物眾多而失焦。
(雖是樸實紀錄,導演妥善的敘事分配,仍使各人物性格清晰鮮明)
硬要說本片硬體方面有什麼問題,或許就在他的技術實在太過精準熟練,有時候不免讓我懷疑其紀錄的真實性和即時價值。有些場景像是有兩架以上攝影機完成拍攝,不確定那是不是透過剪接達成的渲染效果。不過,拜現代攝影科技日新月異所賜,紀錄片導演得以有更充分精良的設備進行工作,也是值得樂見之事。
至於情節部份,也可看出導演執行拍攝計畫時,已先有明確腳本規劃:時間限定在Noma以東京文華東方酒店為新據點,籌備新店的一個多月期間,包括從丹麥出發前夜的Noma、日本當地找尋合適食材、發想新菜(當然,過程中存在著不斷的駁回、不認可)、個人訪談穿插,以及最後的順利開幕,條理分明的事件安排,透過有機的倒敘剪接,見證被賦以「神廚」之名的雷尼(René Rezepi, 1977-)一行人,如何尋求東西合璧的料理境界,整體是雖平淡卻好看。Noma Japan最後上桌那種種極精緻繁複、創奇思之妙想的頂級料理,也許不盡然符合我們的預期和胃口(其中幾道還真是令人難以想像它的味道!),但前段過程中,我們已隨著導演鏡頭看過Noma中人對料理工藝之講究而毫不妥協,凡是在時限前稍有瑕疵、未能達到團隊眾口皆碑的料理,就果斷從菜單上剔除。職人的匠心獨運,就是本片的最大看點。
(為了找到最理想的食材氣味,雷尼一行真可說是上山下海)
更重要的是,片中並未刻意炫耀雷尼或各大廚下廚技術之如何精湛:例如嗅覺、刀工、溫度掌握或是其他工具的熟練度。《神廚東京壯遊記》所揭示的超一流餐廳Noma,更多成分是在其食藝的創造力。他們之所以有如此創造性工藝,也並非憑恃天才,而是一步一腳印透過踏查,實地尋訪各地以神農精神,完成適當食材的味覺紀錄後再做調和。中文翻譯每每以「神廚」稱呼雷尼,但本片絕無英雄主義,更強調的是腳踏實地所耕耘出的另一天地。也許多數觀眾對食藝之精進無感,也許有人會認為本片以世界排名第一餐廳為紀錄標的,本身就帶有理想化的傾向。但其中為求料理登峰造極的不懈意志,精益求精、孜孜矻矻的求道精神,才更應該是導演希望觀眾所看到的。
Noma的展店成功並不仰賴偶然,也沒有戲劇性的轉折經歷,唯有實際吃遍各種螞蟻,他們才知道哪一種蟻酸口感和蝦刺身最為般配。一如那道「螞蟻牡丹蝦刺身」(Ants on a Shrimp),超乎想像的料理成就,背後苦心,何其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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