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師》談「情」說「愛」的非典型動作片

說在前頭，【會計師 The Accountant】是動作片，認證！別被無趣的電影片名給嚇跑了。男主角帥、女主角美，但竟然終其片長，沒有上演一次好萊塢公式必有的吻戲，燈光美氣氛佳的情況下還硬生生喊卡，光衝著這一點就讓我不推薦本片不行了。

【會計師】跟一般我們想到的動作片不一樣，沒有充滿各種怨恨、復仇或是誘惑、貪念，驅動著暴力產生，所有故事發生的理由都是因為愛！且各種愛之間沒有誤解、沒有傳遞漏接，實實在在的、各種不同形式的愛。

Chris從小就有著異於常人的數字敏銳度與強迫型人格傾向，爸媽因為擔憂他的詭異舉動而四處求助，媽媽在不堪壓力的負荷下離家，長大後的Chris表面上是白領菁英會計師，暗地裡則經手了許多犯罪集團的會計工作，努力調適自己、壓抑症狀的同時，也像顆不知道何時會失控的未爆彈。在美國財政部犯罪調查局局長主導追查下，Chris的身分即將被識破，他於是低調接下一樁生技公司的會計帳目清查委託想隱藏蹤跡，結識了有相似融入社會障礙經歷的Dana，卻沒想到反而意外讓兩人被捲入危及生命的更大陰謀中。

不尋常不等於不正常，當爸媽帶著幼年的Chris去研究機構求助時，爸爸問負責人，有辦法讓這個孩子變正常嗎？負責人微微一笑回答「Define normal！（請先定義何謂你所說的正常）」

是啊，我們常常聽到要包容各種多樣性，可是就像媽媽說的，在別的孩子身上，那些不同可以視為一種特質，但如果是發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那就是亟待解決的問題problem了，很難不讓人擔憂。這是很真實的人生反應。

爸爸看似是抗拒那種適性的教育方式的，所以他不願意把Chris留在機構中。他選擇用激烈的方式訓練Chris，我們差不多就要以為，他是想用鐵血教育去扳正自己那個不正常的兒子了。但逐漸地我們會看到，他只是用他理解的方式去愛這個與眾不同的兒子，他在車上對著Chris說話，那些刺激他的語言與行為，是為了讓Chris不要為自己的不同感到自卑，要學會保護自己。於此同時也教導著弟弟，兄弟永遠要站在彼此身旁。

Chris跟Dana的相遇，也是一種形式的理解與情感，兩人在數字領域的優秀和特別，都讓他們與同齡的人格格不入，成長的過程中一直在尋找不被排斥的方法，Dana可能狀況較輕微，所以還能夠想辦法融入這個社會，而非像Chris一直孤獨一人面對自己。但是兩人坐在飯店沙發上試著開始溝通自己的狀況時，發現兩人如此相像，跟其他人關係間的障礙變成了他們共同的經歷，隔閡瞬間消失。找到相同的頻率，一切就對了。

回到片頭，一開始鏡頭懸疑地追隨某人的腳步，潛入兇殺案現場，我們只聽到細微的對話，卻看不到關鍵人物的臉。就在我們快要忘記這段開場時，線索在後面陸續浮現，美國財政部犯罪調查局局長Ray，挑上隱瞞前科的偵查高手Marybeth，威脅她找到為全世界多個非法組織洗錢作帳的會計師，線索導向這個會計師，同時就是當年那個殺人案的兇手。

為什麼要尋找他呢？我們一直以為就像Ray說的，只是在退休前，想查清楚這個握有許多機密的關鍵人物究竟是誰。但隨著劇情推進，我們終於發現，當時鏡頭追隨跟蹤到兇案現場的，就是這個即將退休的老人，而他並不是要緝拿此人歸案立功，只是想知道，當時在門外放他一馬的人究竟是誰，以及他為何要這麼做。

薑還是老的辣呀！兩人在小酒館房門口對峙，Chris舉槍從後面指著他的頭，JK Simons飾演的Ray當時只是一個財政部的職員，怎麼可能不害怕？顫抖的聲音、泛淚的眼眶，我連他的心虛緊張都相信。從超大的臉部特寫中，我們看到Ray的表情從警戒、害怕、恐懼、到即將崩潰，眼神、表情、肢體都緊緊串連在一起。

當Chris問他，「你是不是好職員」時，Ray想到轉作汙點證人的老會計師Francis，因為他未努力阻止、導致Francis意外假釋出獄後就被黑道捉拿而虐殺致死，他慚愧懊悔又害怕地說，「我不是個好職員，我過於懦弱沒有勇氣，沒能把事情做好，但...我有兩個孩子…」

可是事實是兩個孩子已經成年，當Chris追問時，Ray有點不好意思地遲疑了一下才承認，因為通常這樣的求情是還有兩個小小孩的時候比較管用，如果孩子都是大男人了，拿出來求情就太過明顯裝可憐求饒了。沒想到Chris接著問了一個我意料之外的問題，「你是個好爸爸嗎？」Ray遲疑了一下畏顫顫地回答，「我是，我是好爸爸，也許我不是個好職員…但是在這件事情上我沒搞砸！」Chris因此放下了槍，轉身離開。殺了這麼多人之後，多殺一個人一點也不是難事，為何Chris寧願留下這個可能導至自己被追查到的活口呢？

這就要回到前面來看，Chris為何要來小酒館奪取9條人命？你以為他是偶爾兼差的soho殺手嗎？不是！被行刑式槍決的小東尼在死前一直嚷嚷，「我真的沒有動那老頭！」從電影開頭片段加上後面的劇情，我一度以為他指的是Chris爸，結果說的原來是在軍事監獄中，手把手傳授Chris要如何擔任黑社會洗錢要角而又全身而退，如師如父的老會計師法蘭西斯時，這樣的孺慕之情不免令人動容。因為高功能自閉症者社會互動性差的特質使然，Chris也許在形式上不懂得如何與人交流，但在情感的本質上，卻是懂得接受也懂得給予的。

Ray跟女探員Marybeth的關係也是持續翻轉，前面一度討厭他拿揭發隱瞞過往案底紀錄來威脅Marybeth，覺得他實在卑鄙。但當兩人在Chris家偵查閒聊時，他問道「妳的故事是什麼？」Marybeth不屑且不爽地說「你不是都知道嗎？」他簡短回答，「Court version!（是啊，法庭上的版本）」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也許不是我前面所想得那麼壞。而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確認Marybeth是否有能力能繼任他的位置，當做Chris助手提供犯罪線報的窗口。

Marybeth的案底，也不是因為年少輕狂走錯路，而是凌虐一個毒販，逞罰他不斷銷售劣質的毒品給自己的妹妹，現在妹妹結了婚有兩個孩子也有一份穩定工作了，「你問我後不後悔嗎？我不後悔！」一切都是因為愛呀！

劇情最高潮當然來到兩兄弟在豪宅衝突而後相認這裡，原以為會有撕破臉的兄弟鬩牆，或是兩人打到半死後，才吵鬧和好的灑狗血戲碼。但沒想到，衝突打鬥的部分，Chris都跟弟弟的跟班做完了。兄弟兩人相見時，只負責害羞賣萌。

Chris仍舊不善言詞，也不懂得眼神接觸，弟弟卻說得直接，「你不要打招呼打得像我們上週才見面一樣，10年不見的人！」耍狠灑潑，但其實是跟哥哥鬧脾氣，結果一句我想你，兄弟倆還有我們瞬間都融化了。

然後兄弟倆人就在開始專心解開多年心結（委託人表示：…），當年你跟爸爸為何要去參加那女人的喪禮，她明明就拋棄了我們。你為什麼要跟爸爸一起去？上一句說是你害死了爸爸，下一句接你就算要去也應該是找我去啊，應該找我而不是找爸爸（原來他是在吃醋哥哥竟然不找他？XD）

總之，當兩人化開心結以後，雖然沒有多餘的溝通交流，但是兩人的心意是相通的。就像孩提時代，弟弟總是冷眼默默地看自己這跟旁人不同的哥哥，我們以為他會因為事事都要遷就哥哥而恨他，結果並沒有。他還是那個「爸爸一聲令下就衝去幫哥哥」、「跟哥哥站在同一陣線」的好弟弟。（而且他為了這個哥哥，犧牲了所有專業聲譽了啦，整組人馬全被殲滅，委託人眉心中彈一槍斃命，以後誰還敢找他？完蛋了他要喝西北風了我好替他擔心）

最後回到研究機構，一對新的父母帶著異常的孩子前來求助，孩子不小心闖入了一個女子住的房間，看到女子的舉措怪異，爸媽原有點擔心，但隨後才從負責人的口中知道，那個女子也是這裡受輔導的長期住院院生，受到刺激後已經30年沒開口說話了，只透過電腦語音與人溝通，而這女子，也是負責人自己的孩子。一回神，女子帶著小男孩坐到電腦前開始打字，喇叭傳出女聲的電子語音，詢問小男孩要不要聊天，我們突然恍然大悟，她就是不斷透過電話跟Chris鬥嘴對話的夥伴！這段跨越多重障礙的友誼，讓我們開始相信，只要能找到溝通與理解的方法，這世界上就沒有人會是孤單的。

【會計師】的劇本設計頗有巧思，環環相扣又反覆回頭探索，當丟出一個問題時，給我們線索讓我們用自己的方式判斷，在心裡首先產生了一個預設立場，隨著劇情的推進，再一個個回頭來破除我們原先的假定。

十分喜歡影片結束前，用Jackson Pollock傑克森·波拉克的滴畫，來做為畫龍點睛的亮點。那莫名其妙無意義交錯的繽紛色彩與雜亂線條，在我們不懂的人眼中，跟小孩子的胡亂塗鴉有什麼兩樣？為什麼竟然能夠佔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擁有令人咋舌的天價？追根究柢只是跟我們習慣的思考模式、審美觀不一樣，其中有些東西是我們沒看到、或是看不懂的，但不代表我們對，也不代表對方錯，只是單純的不理解。因此當有一天我們找到了理解的方法，也許就能懂得其中的價值了，對畫、對人、對電影，都是一樣。

如果抱著看一般動作片的期待，我不知道是否會覺得不足，但若能試著用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部片，會覺得它可愛得讓人獲得滿滿溫暖。

我們看到的都不是我們看到的，我們所想的也都不是我們所想的。Do you like puzzles? Chris這個圍繞著電影中心的問題，一方面表現在劇情解謎，讓我們逐步進入並破解主角們所經歷的危機，一方面也讓我們不斷去檢視我們對一個角色的初步想法，而後一次次推翻原先的偏見。

看似冷酷實則有愛的爸爸、好像在營利作惡但其實極端顧念兄弟情的弟弟、隱瞞犯罪前科但當初都是為了保護妹妹的探員、強勢威脅只是想要尋找可靠正直接班人的局長，還有用明面上合法會計師身分，掩飾涉入犯罪集團的不當金錢獲利行為，卻大部分轉手捐給了研究機構的主角Chris，如果我們都習慣只看表面，會錯過多少眼皮底下的真實？

這個世界上，何者為假、何者為真？何者為劣、何者為優？有時候只是我們沒有真正理解而已啊。

總之，就是一部充滿了各種情愛關係（？）的非典型動作片，節奏也較冷較慢跟一般的動作片不那麼一樣，可是會讓人想知道接下來要怎麼演。【會計師】的打鬥場面不長，但結束時總會俐落地補上最後一槍（帥度秒爆）。而除了武戲精采之外，另一個帥氣的場面出現在Chris在會議室中，解開生技公司帳目問題的那段（在有生之年居然會覺得數學強的人這麼帥，我真的生病了）。

很高興小班終於找到他的戲路了！飾演從小不善與人接觸的高功能自閉症合併強迫症狀人格Chris，他的眼神就算偶爾有點硬、有點直或放空，是可以接受的，因為他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優遊自在。看Chris每次準備大開算戒/吃戒的時候，那吹吹手指頭的小動作，就知道他的小宇宙開始燃燒了。用這樣的方式來闡釋這個角色，小班表現得恰如其分。雖然導演很狠地用了一顆J.K. Simons告解鏡頭，給我們做了pro級示範（情緒變化的轉換方式像煙火一樣燦爛，而眼神、臉部肌肉的細微處理則是顯微鏡等級的），但因為Chris這個角色莫名地又緊繃又呆萌，外冷內暖很難讓人不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