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蟻》擘畫窺探慾望與人性的黑暗面 劇透
台灣導演朱賢哲的首部劇情長片《白蟻》日前得到 2016 年釜山影展新浪潮單元的「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作為一位劇情片導演,朱賢哲或可說是「新銳」,於今年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入圍名單中榜上有名,但他其實擁有長達二十多年的紀錄片拍攝經驗,其作品《養生主:台灣流浪狗》更曾經獲得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肯定。
《白蟻》,以有著戀物癖的角色白以德(吳慷仁飾)為故事開展的核心,他某次偷女性內衣的行徑被女大學生湯君紅(鍾繇飾)與友人目擊,整個過程被她們以手機錄下燒成光碟寄到家中。自此,便開啟了這些角色之間相互糾纏、最終依然無以解套的不歸路。或許正因為導演朱賢哲拍攝紀錄片多年,對社會現況與人性幽微有著豐富的觀察,使得《白蟻》在題材的處理上相當犀利而果決,影片開頭的那場坐在鏡前的自慰橋段,鏡頭絲毫沒有閃躲地完整呈現,為了詮釋這角色而狂瘦 16 公斤的吳慷仁,那早已成皮包骨的身材,因使勁而皮下發紅、肌肉緊繃爆出青筋,一節一節的脊椎骨,順著背部爬上,如節肢昆蟲一般,在鏡頭的直視下,更顯得乖戾、難以靠近。
但當他穿著簡單的單寧襯衫、背著側背書包,走在街道上與一般男大生並無二致,唯有當他褪下了襯衫,露出穿在內裡的酒紅色成套女性內衣時,我們才知道他會將偷來的內衣穿在自己身上;在這樣的穿著下,白以德收到了那兩位女生偷錄下的偷內衣光碟,鏡頭細膩地特寫了吳慷仁的側臉與喉部,那因恐懼、憤怒而喉頭乾涸的微微吞嚥,人物細微的動作,在鏡頭的特寫下更凸顯了角色的性情與特質。
然而,這部以戀物者為主角的電影,卻沒有在影片終了找到解套的出口,甚至是他身邊的人物——例如母親藍姐(于台煙飾)、湯君紅等人也不例外,她們沒有在劇情的推進(人生的進程)中獲得救贖與解脫,依舊是背負著某種遺憾與脆弱繼續過活,而這或許更貼近真實的世界,但在影片的末段卻不免令人覺得可惜,可惜的倒不是希望電影非要給人物、劇情一個交代,也並非這樣的處理方式與結尾不行,而是整部影片在極具力道的起頭、開闢出角色的豐富性後,卻後繼無力,將角色本應是多層次的樣貌以單一的歸因收尾,將白以德的戀物癖、妄想症歸因於原生家庭:父親早逝、戀母、母親另外結交男友,以及母親總是以自責態度,「情感綁架」成年後的白以德。正因為這些歸因過於理所當然,沒有太多的說服力,使得當白母哭喊著「都是我的錯!你是不是恨我」時,便顯得有些尷尬,難以進入角色的情緒當中。
當然,我們在影片中清楚看到導演朱賢哲對於個人與社會其他個體之關係的思考,特別是從角色戀物癖行為延伸出來的「偷窺慾望」。現代社會中,充斥著各式各樣的窺探、窺視、偷窺,科技的進步,更讓這些慾望無限伸展,《白蟻》一片時常出現這類窺視他人生活的場景,比如湯君紅透過臉書窺視白以德的生活、偷拍他偷內衣的畫面、和友人到白以德工作的書店偷偷觀察他、跟蹤他回家;而白以德在書店裡透過監視器想像(窺探)著他人,想像著每個人內心的恐懼,更直白一點,他在臉書上拍了張監視器的照片,直指這社會無所不在的窺探,然後兩個女孩透過臉書看他的動態——又是一次窺視;而他兒時正是因為不小心窺見母親與男子的性愛過程而「發病」(劇情設定的歸因)。
不只如此,白以德工作的書店店長總是會在他與客人起衝突時,出來救火(而且都在狀況內,表示他一直在偷偷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是湯君紅與友人的爭執中,湯被說「不正常」,因為她會在友人與男友做愛時於房門外偷聽(窺探)。這些種種在電影中關於窺視、偷窺的各種設定,呈現出導演朱賢哲對當代社會的觀察,而人們對於知曉他人隱私的好奇心與忍不住的驅力,似乎呼應著白以德對女性內衣的迷戀。
而關於「窺視」的母題,在片中亦透過鏡頭語言貫徹之,許多拍攝角度刻意採取一種「偷看」的視角,比如白以德回到偷內衣現場試圖找到偷拍他的角度與人(那個從二樓看過去的畫面亦是蹲在欄杆前偷看的角度);又比如兩位女孩在租屋處的爭吵,鏡頭從門窗的縱面那側拍攝,門窗作為兩人之間的隔閡,觀眾像是窺探了一場閨蜜間的爭執。而這些如網一般發散出去的線索,不僅僅勾勒如白以德這樣一位戀物癖男子,更支撐起由各種窺視構築起來的世界。
這部作品曾經入圍 2013 年的優良劇本,當時的片名暫定是《顏色失真》,預計從三位主要角色:白以德、湯君紅、藍姐(白母)三人的不同性格象徵紅白藍三色,探究當代社會普遍的人性議題。然而,從《白蟻》一作來看,原先讓三個角色鼎立的設定最終走向了以白以德為主角(甚至片名取作名字的諧音《白蟻》),但是原先版本的痕跡,卻未能與之後加入的元素呼應得當,使得有些部分覺得突兀、多餘,有些則覺得帶到了但又略顯不足,頭重腳輕,稍顯可惜。然本片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飾演白以德的吳慷仁精準詮釋戀物癖社會邊緣人狀態以外,對於拍攝場景的掌握,亦相當貼近生活的況味。整體而言,《白蟻》雖然在角色與角色之間、段落的銜接間略顯紛雜,但仍不失為一部直探人性暗面、疏離卻又令人窒息之社會關係的勇氣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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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將於 2016 年金馬影展放映
11.19(六)19:30 新光 2 廳
11.24(四)16:30 豪華 2 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