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絕命鎮》導演談恐怖電影與種族議題
喜劇節目《阿奇與阿皮》(Key & Peele)的粉絲應該都不意外喬登皮爾(Jordan Peele)執導的電影處女作《逃出絕命鎮》(Get Out)會是部恐怖電影,他們最被人津津樂道的作品可能是關於前任美國總統歐巴馬「憤怒翻譯員」(Anger Translator)的橋段,不過熟悉恐怖電影的他們也以嘲諷恐怖電影的典型手法而聞名,沒有人能拍出比他們更好笑的《鬼店》(The Shining)惡搞影片。喬登皮爾自編自導的電影《逃出絕命鎮》除了直白的恐怖效果,在此類型電影中更罕見地觸及了種族政治的議題,被形容為有如《超完美嬌妻》(The Stepford Wives)結合了《誰來晚餐》(Guess Who’s Coming to Dinner)的情形。
《逃出絕命鎮》並非是第一部正面探討種族議題的恐怖片,1968年馬丁路德博士(Dr. Martin Luther King Jr.)遭暗殺後 ,《活死人之夜》(Night of the Living Dead)片中一名黑人男子被一群白人殭屍折磨最後卻死於執法單位的情節,得到了許多民眾與影評的共鳴。其他像是《腥風怒吼》(Candyman)與《血色夫妻》(Ganja & Hess)等片也有觸及異族通婚與同化等議題,然而喬登皮爾指出《逃出絕命鎮》這部電影是要揭露美國種族問題彷彿已不復存在的「謊言」,尤其是在歐巴馬當選美國總統後。將滿38歲的喬登皮爾接受了《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的專訪,回憶起當年和白人女友的父母見面的景象,也討論了為何想要拍攝這部獻給黑人觀眾的恐怖電影以及針對「富裕菁英階層」(Liberal Elite)的劇情設定,以下為訪談的節錄內容。
你覺得恐怖電影與喜劇電影之間有什麼共同點?
最好的喜劇片與恐怖片都讓人感覺會在現實中發生,你可以顛覆或強化類型電影中常見的一些套路,但設定的世界仍需具有真實感,我覺得我在喜劇中學到的一切事物都能應用在這部電影裡。
當這些套路被顛覆使用時,你如何讓恐怖片不會走樣變成喜劇片?
在恐怖電影中,一旦你讓劇中人物進行你也不認為他們會去做的事情時,你就會因此失去觀眾的認同。以《逃出絕命鎮》來說,主角行為的意圖需要能夠被接受,亦即他為何會待在那裡。我參考了《失嬰記》(Rosemary’s Baby)和《超完美嬌妻》讓主角步步陷入危險情境的模式,以讓主角選擇留下來的考量能夠被觀眾所理解。
《失嬰記》和《超完美嬌妻》的原著作者艾拉萊文(Ira Levin)的手法讓觀眾在看書時會懷疑主角是否有被害妄想症的偏執念頭。
我也運用了同樣的手法,這部電影也和我們如何面對處理種族議題有關。身為一個黑人,有時很難分辨你看到的究竟是隱而不顯的荒謬想法,還是自己對一段正常對話想太多,這兩者之間的流動性讓人感到很不安。我承認自己有時會(想太多)看到實際不存在於事物中的種族意識,當意識到(上述)那種可能真有問題或只是自己想太多的模糊情形存在時,是滿讓人無所適從的。
你在紐約的上西城長大,隨後投入了即興喜劇的領域,無論是生長的環境或工作的環境白人都是多數且佔據主導地位,《逃出絕命鎮》則是一個黑人置身白人世界中的故事,這是巧合嗎?
這並非巧合,想要展開喜劇事業的黑人多會往脫口秀發展,而我們的先驅也為後人開啟了無數機會之門,但即興喜劇這塊的話,能效仿的前輩就不多了,《逃出絕命鎮》男主角克里斯(Chris)的經驗其實和我個人很接近。
你是否有在電影中借用自身和女友家長見面的經驗?
我曾經有過一名白人女友,我記得問過她的家長是否知道我是黑人,她說他們不知道,那可是嚇了我一跳。雖然之後她的家長對我是黑人完全沒問題,但我還是不想碰到某人因為我的種族和他們預想的不同然後尷尬變臉的神情。註:喬登皮爾現任妻子雀兒喜珮拉蒂(Chelsea Peretti)是白人女性。
電影中讓克里斯感到最痛苦的回憶莫過於兒時他覺得應該陪伴母親度過人生難關時,自己卻在看電視,你是否有意將看電視這個行為塑造成罪惡感的來源?
這是隱喻他缺乏應當的作為及忽視家庭而產生的罪惡感。事實上娛樂產業在呈現非裔美國人生活經驗上的缺乏也是種類似的忽視,也是個更深層的問題,我想要拍一部正視種族問題且承認此類忽視存在與無所作為的電影,在製作時,我想要拍出一部給所有人看,但又讓黑人觀眾特別感到真實的恐怖片,他們也恰是死忠的恐怖片愛好者。
為什麼現今有這麼多討論性別議題的恐怖片但卻較少看到討論種族議題的恐怖片?是否因為媒體很少選擇呈現這塊?
這是一個大問題,但不能只歸咎於媒體的選擇性呈現,因為女性在此點上也有類似被忽視的情形。這是個敏感的話題,我們談論種族議題的方式不太正確。
《活死人之夜》是少數幾部涉及種族議題的經典恐怖電影,但導演喬治羅梅洛(George A. Romero)卻說他本意並非如此。
我部份相信他的說法,但縱使他真的無意涉及種族議題,《活死人之夜》這部電影處理種族情節的手法仍然讓它得以脫穎而出。(在該片中)當事件爆發後,所有的社會規範都已經不存在,此時一個被關在籠子中的黑人男性和一個白人女性同在一間屋子裡,你無法確定這個白人女性對房子外面那些怪物或對房子裡面這個唯一可幫助自己的黑人到底有多害怕。此外《活死人之夜》結局的主角如果換成是個白人男性,那就沒有太大意義了。
你會怎麼比較《活死人之夜》中的黑人主角與《逃出絕命鎮》中的克里斯?
理論上來說,他們身為有色人種的視角恰是片中可派上用場的技能,你可以寫一篇有趣的文張說明講述為何《活死人之夜》的主角是個終日活在恐懼中的男子,所以比起同在屋內的白人女性,他面對緊急狀況能夠更好地準備因應;《逃出絕命鎮》有受害妄想症的克里斯則因為其有色人種的身份遭遇了某種事故,後續兩者的發展是有類似之處。
「黑人性命同等重要」(Black Lives Matter)運動及警察開槍射擊黑人的影片是否有影響到《逃出絕命鎮》這部電影?
確實有影響,黑人少年崔文馬汀(Trayvon Martin)遭到槍殺的那個時間點,我正在拍這部電影。原本我想要拍一部對抗「美國已進入後種族主義時代」這種謊言的電影,後來演變成一部揭露社會避而不談的祕密的電影,然後我們現在有了這樣的對話。我知道電影方向的改變也需要做出一些因應的調整,所以減少了激起覺醒意識的比重,更多是在描寫一個衝出困境的主角,提供觀眾精神上的逃亡和娛樂。
你認為黑人與白人觀眾會受到驚嚇的事物是否有所不同?
我們有針對這部電影做過一次試映,意外發現觀眾的經驗感受是驚人的相似,這讓我感到很開心,我希望能夠採用比較少見的觀點,但也希望它仍然適合不同的族群觀看,這就是故事與類型電影的魔力,可以讓一個白人在一個半小時內透過黑人的視角觀看世界。
第一部真的嚇到你的電影是?
《半夜鬼上床》(A Nightmare on Elm Street)
關於《半夜鬼上床》系列電影的看法有兩派,有些影迷喜歡片中的佛萊迪(Freddy)開始增加一些笑梗,另一些人責任則認為這麼做反而傷害了這個系列電影,你怎麼看?
我小時候覺得佛萊迪越是搞笑,我就越害怕。那是個恐怖電影很有趣的年代,重要的角色都是些怪物,且很大一部份是要讓觀眾產生與片中殺人魔的連結,讓觀眾代入其中彷彿自己手握兇器,所以當佛萊迪變得越來越搞笑,對我來說是有些沮喪。畢竟有了代入角色的期待後,當佛萊迪殺害某人時,我也應該認同並欣賞他的行動,但我還小時,並無法體會這樣的代入感。
你說過這部電影想要針對的是「富裕菁英階層」,總統大選結束後,你是否會擔心《逃出絕命鎮》指向希拉蕊柯林頓(Hillary Clinton)領政的情形更甚於唐納川普(Donald Trump)?
會的,但同時我也覺得這部電影很切合當前的狀況,那些「富裕菁英階層」宣稱種族歧視的情形已不存在本身就是個大問題。這部電影想講的是人們不願意承認種族歧視的情形仍然存在,但還是有很多人認為:「我們骨子裡並沒有種族歧視的念頭。」我們需要正視自己內心的種族歧視意識。
喜劇演員往往會因為沒有人發笑而感到不妙,你也會擔心觀眾看恐怖片沒被嚇到的狀況嗎?
這年頭好的恐怖電影大概能狠狠嚇到觀眾三次,而我一開始就把目標訂為二十次。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最喜歡的恐怖電影嚇人橋段列出清單,然後如我所說的,如果可以(在一部片)達到嚇人二十次的目標,我這部片應該就會成為類型經典。
那你的清單上有哪些恐怖電影的嚇人橋段呢?
我想最好的是《鬼店》中的男孩在轉角看到雙胞胎女孩站在走道盡頭的那段,《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初見漢尼拔萊克特(Hannibal Lecter)那段也有近似的效果,你一步步踏向走道盡頭,發現對方早已在那等待,主角在行進間然後有某種事物正冷靜耐心地等待其出現的片段總令我看到發寒。例如《北西北》(North by Northwest)中那台追著卡瑞葛倫(Cary Grant)的飛機,拍電影最棒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藉由視覺效果製造假象,當你看著那台飛機從遠處開始慢慢拉近,也會感覺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在《阿奇與阿皮》的節目中,你曾被問過最害怕的事物為何,當時你以玩笑回應,真正的答案是什麼?
人類, 一群人聯合起來所能帶來的負面結果遠遠大過於個體行動的情形,人類社會就是最恐怖的駭人怪物。
內容來源: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