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未來3D版的體驗及其後設趣味 劇透
很難得會有一部片像《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一樣,在上映之前的宣傳跟討論多集中在「電影技術」層面上,而不是聚焦在作品內容本身,近期一點的例子比如說《阿凡達》,古老一點的比如說《電子世界爭霸戰》,前者的3D攝影,後者的電腦動畫結合真人拍攝技術都已經成為電影史上所不能忽略的里程碑。通常我們在評論這些作品的時候,你很難將他們所使用的技術省略不談,畢竟就像李安在訪談裡頭所提到的,「形式本身就是內容」,當他今天有意識地使用了前所未見的4K高解析度,每秒120格的3D放映格式(下文統稱未來3D版)作為承載《比利林恩》這個故事的載體時,也就表示了這個故事是基於這個嶄新的攝影技術而存在的。
就先從形式開始說起,未來3D版本畫面當中的每一項事物都清楚到近乎可怕,你可以感覺到景深、你可以隨意選擇畫面裡頭的任一個點來欣賞,都是清楚的,這樣的體驗是過往看電影從來不曾有過的。然而,過於清楚的畫面不僅無法使我很快的融入故事情境當中,反而因為我的眼睛能夠選擇、消化的資訊過多,使得我在觀看本片的時候對於文本的吸收程度竟是遠低於觀看一般電影版本的狀態,我會容易分神去觀看畫面裡各種事物,所有的事情只要被拍入鏡頭當中幾乎都可以成為焦點,這等於是在導演做出選擇之後,觀眾又更進一步地做出觀看的選擇,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樣的體驗比起電影來說或許還更近乎舞台劇。
或許也正因為如此,本片比起一般的作品而言,有著更大量的特寫鏡頭,而且這些特寫鏡頭幾乎都是以比利‧林恩主觀視角所看出去的。所以我們可以說,李安的用意,就是要觀眾以一個最貼近的距離、最不失真的狀態去感受比利‧林恩的「感受」,簡單分析其中幾個場景,比如說記者會的時候,比利‧林恩的視角注視著啦啦隊,性慾;到了餐廳的時候,無視台上的人的談話,眼睛注視著食物,食慾。然而,就像上面所提到的,過於清晰的畫面反而造成觀者的疏離,在觀影的當下,你很難說自己是身歷其境,這樣的形式反而提醒了你只是一個觀眾,而絕對不是比利‧林恩本人。所以就電影的前半部而言,你可以理解作者意圖,但是否能夠在大部分觀眾的眼中成功達到李安原本所預期的狀態,我認為是有待商榷的。
有趣的是,這個嶄新、令人感覺疏離、難以入戲的形式在中場秀的高潮戲之後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整個活了起來,華麗而炫目的中場秀跟激烈卻冷漠的戰場交叉對剪,在大量的動態視覺物件的轟炸下,我感覺自己就像比利‧林恩一樣手足無措、心跳加速,雖然這場戲結束之後還是偶而會感到疏離,但比起前半場而言已經令人入戲許多。
從整體內容上而言,《比利林恩》全片便是以比利‧林恩這位士兵為中心,看待他周遭的所有人對於槍戰事件發生後,究竟對他抱持著怎樣的態度、以及索求,你可以在未來3D的超清晰大螢幕中看清楚每一位跟他對話的人的嘴臉,然後自行判斷在那背後有的是愛、是兄弟情誼、是焦慮、是崇拜、是剝削,然後你跟隨著比利‧林恩的眼好好的去親身體驗一遭。
我尤其喜歡的是,李安在處理這個作品文本的時候並未確實的選擇某種明確的(或說政治正確的)價值觀,他只是將這半場秀的這個時間前後發生的事情攤開來給你看,你要說他批判戰爭,可以;你要說他暗酸宗教狂熱者一把,也行,但單單只從這些角度來談其實都把這部片的格局給談小了,因為最終你會明白,一個人(比利‧林恩)的選擇無關乎他者的眼光與要求,他有著自己對於人生的體驗,他的選擇,別人無從置喙,所以最後比利‧林恩選擇擁抱戰爭,跟同袍們站在一塊,你隱隱約約能夠理解到他的感受,但又不太肯定為什麼最後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這種既疏離又沈浸的狀態跟我觀賞未來3D這個形式是相當一致的。
《比利林恩》是一部有著相當程度後設趣味的作品,劇本裡有一部份談論的是將現實給電影化的斡旋過程,如何選擇故事的改編觀點成了劇中人討論的議題。而從選角來看,Steve Martin跟Chis Tucker都是知名的喜劇演員,觀眾看到他們的臉所期待的就是能夠輕鬆的大笑一場,而在本片中,他們的語言其實是正經的,但在他們兩人那張引人發笑的(超高解析度的)嘴臉底下反映出來卻因此而顯得更為荒謬;Vin Diesel在電影中永遠不死的硬漢形象,在本片中卻刻意扮演一個死亡班長;以《暮光之城》系列廣為人知的Kristen Stewart在片中不僅跟甜美夢幻的小女生形象扯不上邊,人生毀滅之餘還加上毀容。從這些顛覆觀眾既定印象的演員選擇看來,要說這並非刻意為之我還真的不相信,甚至還應該說李安簡直就是好萊塢的夢想破壞者。
總地來說,我可以理解未來3D版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因為他形式上的大膽冒進,打破一般觀眾習以為常的觀影形式,而且不若《阿凡達》那樣偏向單獨只是追求場面特殊化、極致化的選擇,顯然是更試圖在敘事方面跟這個形式有更緊密的實驗以及結合,以及顛覆演員帶給觀眾既定印象的選角取向,而讓本片的評價顯得有些兩極。但無論其票房成功與否,我認為這都會是一個相當偉大的實驗,的確值得在影史上記上一筆。我會希望日後有更多作品能夠找到最適合這個形式的說故事手法,無論他是劇情片、科幻片或是動作片都好,期待未來3D這個形式有著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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