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憂鬱搏擊:看<十年>和<樹大招風> 劇透
十年和樹大招風皆為台北電影節今年的觀摩影片。十年是第三十五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影片得主,而樹大招風則為今年四月的新片。兩部片有不少相似之處:皆為分段式拍攝,十年由五位導演共同創作、樹大招風則是三位導演合作的作品;香港新銳導演歐文傑跨足兩片,為十年拍攝了方言、為樹大招風拍攝葉國歡的部分;以及最重要的,兩部片皆帶有強烈的政治寓言性。
(圖片取自網路)
十年的政治寓言特質明顯,在五位導演的作品中不難看出,十年後的香港對他們而言帶有末日殘缺之感,不論是武力、暴力、還是財力、權力,中國的蠻橫滲透到香港的根基裡,甚至是從兒童開始洗腦、連根拔起所謂的民主意識以建立國家認同。在本地蛋以及方言中,可以看見片中的兒童活在一個和上一代斷裂的時空,學校教育以大中華為主體,忽略不看香港本地的文化內藴,父親和兒子難以溝通交流;而由上至下的洗腦式學校教育,則讓洗腦後的思想成為武器,連父子關係都可能因為「愛國」而被拋棄。
(圖片取自網路)
浮瓜及自焚者與前述兩片相比,則更為殘酷及現實。浮瓜的場景乍看之下是教室,卻不斷讓我想到邊沁的圓形監獄,一格又一格、幽暗又閉鎖,觀眾彷彿成了監視者,看清楚房間內的動靜,卻不阻止任何慘劇發生。自焚者略帶希望的轉頭看向英國,卻又領悟香港終究是棄子,比起帶給養父母歡笑、養父母更在乎的是不要惹來麻煩;冬蟬的末日無望、頹廢凋零,執著卻又不知為何執著,都可看出創作者的落寞及沈痛。
(圖片取自網路)
十年是年輕導演的政治寓言,若真要說些美中不足,大概就是寓言性質太過明顯,看到中途便知創作者是想要來和你「說個道理」。相比之下,樹大招風更俱有娛樂性,卻同樣帶有政治警醒意味。
(圖片取自網路)
不喜歡樹大招風的朋友跟我說,他們原本預期的,是香港版的瞞天過海、三大賊王聯手出招玩得天翻地覆,所以結局嘎然而止讓他們的需求沒被滿足。然而若以政治寓言為基底回頭分析樹大招風,會發現這樣的結局其來有自、樹大招風就像是一部簡短卻精彩的香港電影發展史。以「賊王」為主角呼應的是香港黃金電影年代、警匪黑幫片稱霸的時期,想到香港,就想到古惑仔。然而,隨著回歸中國、中資進入,「真、善、美、愛」成為中國電影審查標準的鐵律,為了拿到電影投資、就得妥協,警匪黑幫片也就這樣沒落了。
(圖片取自網路)
樹大招風當然不是第一個察覺這問題的港片,2012年的低俗喜劇低俗至極,但演員杜汶澤可是信心滿滿,於台北電影節映後座談時即滿腔熱血的表示,這是一部向中國挑戰的電影,當香港影人低聲下氣、為了錢而唯唯諾諾,遵守了「能說與不能說」的規章時,總得有人站出來,說一些想說、本來就會說的話。以中國的標準而言低俗喜劇太齷齪了,但那又如何?這也是一種電影!電影本來就該是自由的!
回到資金的部分,樹大招風裡也可以看出政治因素之外,錢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葉國歡金盆洗手後進行的是走私貿易,為了錢他放棄冒險的生活、放棄尊嚴,時時對中國人低聲下氣,呼應近代中國時不時以「不去投資、不去觀光」做威脅,翹著二郎腿就能等到香港、台灣卑躬屈膝的去抱大腿。政治手腕都還不用出馬,經濟制裁就夠市井小民害怕了。有人曾問為何葉國歡最後會這麼笨、這麼衝動,但「中國仔」在一些時刻的確可能是侮辱性的字眼,尤其是對花了心思討好、卻被當作次等公民的人而言。
(圖片取自網路)
三種不同個型的賊、呼應了三種香港人:低調躲藏、用自己的方法過日子;順應潮流、往錢的方向看齊,骨子裡卻留著野性的血液;以及我行我素,但玩的機靈,把柄藏的極好,卻可能在最後一刻抵不過善於監控的中國政府。無論你是哪一種香港人,電影的結局都彷彿是在告訴你,鬥不贏的。中國的力量不在一人的強大、不會有哪個英雄跳出來和賊王一較高下,而是綿密緊湊的監視網,巡邏、護衛、路上的警察,海量的小兵能將你的才華和理想不經思考的視為禁忌、並機械化的將其殲滅,而這,也不過是回歸20年內的事。樹大招風的結尾設計了回歸時的新聞資料畫面,看似突兀,卻是提醒觀眾自由奔放這件事有多麼容易被摧毀。
十年及樹大招風都是警世寓言,所謂警世,想必也是希望這個社會能夠越來越好,但於此同時,卻能感受到香港影人深深的焦慮與悲觀。這是場憂鬱的戰鬥,但誠如十年導演於台北電影節焦點對談時所說,我們就是因為希望改變、想要提醒港人改變,所以我們才要做出這樣誠實且血淋淋的作品,否則一味樂觀、不理解爭取的必要,反而更可能一點一滴離寶貴的自我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