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翼殺手2049》嚴肅經典續作的不當宣傳方式 劇透
跨越三十逾年歲月,儘管背負著傳世前作的沈重壓力,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e, 1967-)仍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 2017)是一部無愧於經典之名的續作,包括眩目卻又頹唐的世界風景、古典科幻式的美術設計、冰冷的黑色電影敘事基調,以及人類與複製人之間基於「人性」而起的種種矛盾刻劃,《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1982)的整體精神都在續作中得到良好的承繼。
(來自加拿大的維勒納夫,近年在好萊塢屢屢有亮眼成就)
雖為續作,丹尼.維勒納夫卻不拘泥於前作情節和觀點。在巧妙的敘事編織和簡扼的前情提要下,所有涉及前作的情報都足以在本作中清晰而不累贅的交代完成。即使沒看過《銀翼殺手》,《銀翼殺手2049》本身仍然是一部足夠完整、值得獨立欣賞的電影。除了導演對電影成品單獨完成度的追求外,前作有複數剪輯版本的敘事不一問題,也可能是丹尼.維勒納夫採取斷然態度處理續作的重要緣由。
雷利.史考特(Sir Ridley Scott, 1937-)幾經數次修訂剪輯《銀翼殺手》,使得幾十年間對故事的解讀產生微妙變化,前作最重要的討論話題是:「負責追捕脫逃複製人的警官──主角瑞克.戴克,是否本身也是人造的複製人?」至少在最初院線版和1992年的導演剪輯版,對此問題都是懸而未決,這無疑成功達到留白的想像空間(姑且不論院線版中片商硬加上的「完美結局」片段)。
然而在2007年的最終剪輯版以及雷利.史考特2000年以後的訪談,卻明確表示「瑞克.戴克也是非自然胎生的人造人」。有趣的是,演出戴克警官的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 1942-)本人意見則完全相反:他認為瑞克.戴克無疑是人類!拋開雷利.史考特和哈里遜.福特之間有過的不愉快,哈里遜.福特的主張說不定是在其投入角色演出後,帶有後設意味的解讀:如果我是瑞克.戴克,當然希望我自己是個人類。
雷利.史考特為何要親手「破壞」他過去營造的模糊化詮釋空間,我們不得而知(正如同金庸武俠小說的第三版修訂,有些改動也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一樣)。丹尼.維勒納夫顯然並不完全同意雷利.史考特過於直白的評斷,因此到了《銀翼殺手2049》,他又再次建立起那曖昧又迷人的氛圍。不只是人類、複製人與人工智慧更加界線難分的未來實況,具有劇情關鍵作用的前.銀翼殺手瑞克.戴克重現蹤影,似乎也是導演對本故事設定解讀上,一種懷疑論的體現,或者說,是對雷利.史考特的挑戰:如果瑞克.戴克也是人造人,那為何要給他設計衰老的機能?這是否意味著,在丹尼.維勒納夫承接續作後,他對角色起源的解讀和哈里遜.福特相同?
(假設瑞克.戴克是人造人,為何要賦予他衰老的生物程序?)
說不定,正如同某些推敲脈絡顯示的,瑞克.戴克被「設計」成要在特定的時間點遇到瑞秋、愛上她,進而產下命運的人造人之子,也因此瑞克.戴克是特別的,才被製作成機能和生理狀態完全等同人類的型態。那麼前作結尾所揭露的,瑞克.戴克的記憶是被人操弄植入這點,就能代表戴克確定是人造人嗎?
也不一定。假設無菌室的安娜.史特林博士,正是戴克和瑞秋生下的孩子,那便跟她自身所認識的生平截然不同,這就意味著人類的記憶其實和人造人一樣,是可以經由各種內外部手法達到植入、操縱和改造的目的。如此一來,即便在前作中,戴克的搭檔蓋夫指出了戴克的獨角獸夢境,那也不表示戴克就一定是人造人:假設銀翼殺手的世界,也有像《攻殼機動隊》裡頭的電子腦入侵、修改記憶的科技,人與人造人的界線就更模糊了。我想,那便是編劇在設計這些情節橋段時,有意營造的情境。
故事面的討論太過龐雜,在此點到為止即可。最後,我想談談有關本片的行銷層面。我是在上映日當晚進戲院的,雖然是小週末,但我還是十分驚訝,同場看電影的男女老少竟然有這麼多人,大概有全廳座位六成之多都坐了人。不禁讓我有些擔心:這真的會是符合期望的《銀翼殺手》續作嗎?等開場十五分鐘後,我原先的擔憂便放下了。一如前面提到,《銀翼殺手2049》確實恰如其分的延續了前作的精神,但新的憂慮又湧上心頭:這分明不是面向普羅大眾的電影,同場其他諸多觀眾真的知道自己要看的是什麼樣的作品嗎?
果不其然,大概開演幾十分鐘後,觀眾席間便有少許不耐的燥動,或零星的滑手機者,當下雖然觀影情緒受到影響,但也沒辦法。事後我查看了相關文宣和預告片(為保有新鮮和驚奇感,我在事前隔絕了所有的相關情報),才知道真的怪不得那些觀眾,一部分人恐怕等於是被種種宣傳騙進電影院的。
(雖然數量不多,《銀翼殺手2049》的動作場面算是挺不錯的)
且不談各界媒體和專業影評眼光和大眾有所落差,《銀翼殺手2049》正式電影預告剪輯節奏之快,將所有動作場面都拼貼在一起,顯得極為緊張刺激。看過《銀翼殺手》的人卻知道:「銀翼殺手」無論如何都不該是節奏快速的電影。丹尼.維勒納夫掌握了前作緩慢壓抑的敘事節奏,但這同時也不是大多數人能接受的形式。
《銀翼殺手》之所以經典,是在於其開創性的視聽呈現,和意味深長、耐人咀嚼的敘事情節。片商意圖將之打造成刺激動作滿場的電影,只怕會因為不符普羅大眾觀賞預期招致武斷負評,進而產生拖垮票房的情形。「複製人大軍主宰未來,人類文明恐將毀滅」中文海報上這兩行跟片中實際情節毫無關係的傻氣文宣,不管是導演丹尼.維勒納夫或主演的雷恩.葛斯林(Ryan Gosling, 1980-)看到,恐怕都只能夠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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