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德州》透過荒謬的「距離」說故事 劇透
《巴黎,德州》Paris, Texas / 導演:Wim Wenders / 1984年坎城金棕櫚得主
本片是我最愛的溫德斯作品。2016年以前還沒有看過電影,卻在電影教科書上看到介紹本片的經典橋段,男女主角面對面隔著玻璃講電話,可兩人無法見到彼此,當時不解為何可以成為經典,唯有觀賞過本片,始能理解箇中味。
如果知道蔡明亮導演在《青少年哪吒》中介紹的「男來店,女來電」,男生到店裡等女生在遠處打的電話,接著進行聊天交友。顧名思義,這種交友絕對不只是心情上的,肉體的欲求可能大於只是理解彼此心思的健康求知欲。事實上,在西門町仍存在著「男來店,女來電」,就看著一位老先生騎在簡單霓虹廣告牌三輪車上,於西門町繞來繞去,相當顯眼,報紙的廣告版面也仍會出現。科技的進步使得這些過去稱為新奇的服務早給淘汰,網路更為便宜、快速,以及可以相對隱密,所以社會看起來很健康、無害,當我們看見某些電影時,真實面、荒謬面才會顯現,促使觀眾思考並批判。
在《巴黎,德州》中的荒謬面,去年甫逝世的Harry Dean Stanton飾演的崔維斯拋家棄子、步行萬里、不須睡眠、吃喝、極度沉默,近乎是個白癡化的機械人,以及德國女神Nastassja Kinski飾演的珍,看似為健康年輕媽媽的她,最後卻成了一位成人聊天店裡替眾多男人做心理諮商服務的漂亮小姐,完全離開母職,把小孩丟給/寄養在西岸的小姑家,最後,親生的小孩子還成為別人的小孩,以上為故事設定的荒謬面。
然而,觀眾所發現的荒謬性來自「距離」,心的距離(年長的崔維斯之於年輕的珍、哥哥之於弟弟、久違的父親之於孩子),地理的距離(美國之於臺灣、美東之於美西、洛杉磯之於德州之於休斯頓、郊區之於城中),時間的距離(崔維斯消失的四年、1984年之於2010年後),以及那則老笑話,崔維斯的父親稱自己的太太來自巴黎。德州有個地方叫巴黎,但法國有個地方是多數人知悉的巴黎,在這種資訊不對稱下,人會有距離,就如同今天下午繳房租,房東太太對我說笑,「今天一號嗎」,我認真地回應一聲「對」,過了幾秒後才發覺「今天是愚人節」,我只好苦笑,卻見房東太太暗自滿意,以及一旁房東先生的愜意,心想是否會故意找錯錢愚人。
其實看看美國的幅員地廣,東西兩岸、氣候、人情、時間的差異,在溫德斯的《愛麗絲城市漫遊》就可以察覺出德國人主角在美國感受到的陌生、異樣、無法適應,所以失意的主角回到歐洲。而《巴黎,德州》透過這「距離」說故事,即便早擁有電話的方便,人卻是遠離彼此,如今來看,我們會愈來愈遠,進入《一級玩家》之中,如何親吻都不會了。
透過荒謬面引起的連鎖效應便是讓人思考故事是否真實,卓別林、賈克大地(Jacques Tati)、泰瑞吉倫(Terry Gilliam)的電影實則在諷諭工業化的社會,《洞》誇飾描寫孤獨男女與死寂臺灣社會,《天邊一朵雲》諷刺A片中的虛情假愛,《臉》則描寫電影拍攝的苦楚,就如那華麗冗長的服裝一樣,其實非常不便於穿戴;我提了蔡明亮的作品,而《巴黎,德州》相對溫和太多,本片其實是想瓦解交織的高速公路,叫我們搭飛船快快去見你心想的人。
回來思考《巴黎,德州》版本的「男來店,女來電」,男人為何去店裡?感官欲望;女人呢?不需要學歷的工作。崔維斯的忌妒心使他妄想太太有外遇,在外有別的角色扮演,太太回家後,懷疑、猜忌、家暴、鎖上房門,而太太只是想家、念著丈夫、擔心孩子。是的,如果太太不是女神,也許就會有完美如意的家庭生活,跟外人繼續開「太太是巴黎人」的玩笑,過著平凡的一生。《巴黎,德州》重新建構一個破碎的家庭,同時也瓦解了一個家庭,沒有事情是美滿的,但會拉近心的距離,也會進一步解決問題。
溫德斯賦予美國社會一部接近他的偶像小津安二郎的家庭電影,但他為「母親」說話,就跟片尾向德國新浪潮之母致敬一樣,所以本片有人討論為女性主義的電影是有依據的。透過崔維斯的受愛洗禮,反省家庭中男人的腳色,對女性、母性腳色給予肯定,並隱微責備大男人主義,如果想想崔維斯比較像是個老小孩,需要別人照顧的腳色,進而成為一個真正的父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