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侍2》消化容易,排泄容易 劇透
《死侍2》Deadpool 2 / 導演:David Leitch
友人時常會認為筆者不會去看商業電影、好萊塢電影、娛樂電影,或是私自地說「我鄙視著他們所想看的電影」,而筆者會告訴他們,「我看的電影都是商業電影」。每一部電影一進入市場,就是商業電影,各種影展會舉辦如創投、市場展、工作坊等,不也就是為了商業(集資)嗎?每一位演員都在要求薪資,每一位專業工作人員都會要求保險,每一位導演都是要錢的,連工作場地都要錢,連一個便當都要計較,只有影評人可以不用錢當血汗服務業。
商業電影與藝術電影的分野,只是程度問題。在看《死侍2》之前,筆者看了同天上映洪常秀的《克萊兒的相機》。大眾會稱呼前者為商業電影,因為有另外一種他們不會想去看的電影,叫做「藝術電影」,或稱之為「小眾電影」、「非商業電影」,而後者屬之;然而,真正的「非商業電影」,是學生、愛好電影人士利用閒暇時間做的電影,做電影的預算是零,成本可以不計較,接著,再將電影放在公共空間進行放映,不只是在網路、串流上映,而是必須在公共空間免費放映電影,有白色大螢幕與放映機的場所中供所有人觀賞,他們在這一個製作過程中完全不扯上錢,他們才是非商業電影。
事實上,那樣才不會有人去看,因為根本沒人做出來,不對,我們完全沒去定義「商業」兩字,假設有交易過程都是商業行動,那根本不會存在所謂的「非商業電影」,因為當一個導演要求演員給予他所想的指示,而演員也照樣做出指示,這樣不就是交易嗎?所以,沒有電影是非商業電影,我們應該改稱為「不那麼商業的電影」。回到所謂的程度問題上頭,大眾依舊會死性的將電影二元分野成「商業電影」與「藝術電影」,在電影市場上,依舊不會去消費後者,寧願消費前者,因為他們的娛樂性比較高,容易咀嚼,但容易咀嚼的相對,就是消化容易、排泄容易。
《克萊兒的相機》絕對沒有比《死侍2》商業,但他們都是商業電影,筆者於今天消費了兩者,在下卻認為《克萊兒的相機》給予筆者的娛樂性遠高於《死侍2》,即便筆者對兩者的評價距離心中的最高傑作仍差之千里,但一切都只是程度問題。
回到《死侍2》,本片時常利用電影所謂的第六區空間:「對著觀眾說話」這件事。如果回想這個技法的創始者應該是高達的《斷了氣》,讓開車中逃離殺人現場的貝爾蒙多對著鏡頭說話,或是《狂人皮埃洛》也在兩位男女主角開車時,讓主角對著鏡頭說話,讓觀眾知道「自己正在進行看電影的行為」,而演員正在做電影的表演,有點像是雙關語。《死侍2》時常利用這種作法,不僅反映著「死侍」腳色的自大、自戀、富表現力的個性,也讓電影本身有趣點,將觀眾帶入劇情,也讓觀眾不忘自己在看虛構的故事,但大量的運用讓故事缺乏連續性,中途打斷一種情緒、情感、意識的流動,是討人厭的,因為「我們在看一部電影」。
《死侍2》本身的鏡頭語言,除了捕捉「動作」(motion)、「對話」(dialogue)之外,極度貧乏,沒有活力,缺乏鏡頭幫助「鋪線」的功能,也就是一點一點如剝洋蔥、剝高麗菜般讓觀眾去接近最漂亮的核心,讓觀眾的視覺停留在事情的開端與結尾,中間的過程往往不知何去尋找,但往往過程才是令人感動的。本片的笑點在哪?狗屁廢話一堆,就如同那些粗俗的、低成本的肥皂劇一樣,在F字與S字之間,在禁忌與限制之間,在玩笑與笑話之間,一切語言都沒有比行為來的有趣、直接、簡潔、不重複,如機堡Cable明顯是個不太會說話的腳色,這就是笑點。此外,本片宛如十幾二十首MV(音樂錄影帶)的影像集結而成,讓電影不是電影。
《克萊兒的相機》中有段故事,金珉禧飾演的晚熙,在坎城飯店中,巧遇了有過戀情的中年導演,中年導演大聲責備她的廉價穿著與濃厚妝容,但晚熙絕對不會這樣認為,她會認為「熱褲是簡單輕便好看的穿著」、「畫點眼妝來打扮自己」。「點妝自己,有何錯?」錯在於中年男人認為她的簡單、廉價,而這個「簡單」、「廉價」指涉的是「可作為性交對象的容易」。這樣形容有點沙豬主義,但這種感覺來自一件事:「忌妒」,因為導演還愛著晚熙,就如同生活中,我們都會有好感對象,但總不會希望自己的好感對象輕易外顯自己的高貴個性,認為他們不應該是下賤的,雖然這種感覺使人常常因此而對愛情卻步,但這是事實。
而《死侍2》讓筆者想起以上的故事,它把自己看得像廉價、便宜的MV在說故事,因此,它是種容易吸引人消費而讓人消化容易的商品,卻不知道MV其實是在賣音樂的,而《死侍2》其實是在賣電影的。大量的符號引用,將過去電影經典橋段拼貼、使用,與經典老歌、音樂的交雜,或是現實人物的調侃,多麼後現代,多麼簡單易懂,多麼快節奏,多麼雜亂無章,如果比較一下《一級玩家》,《死侍2》根本不值一談。
這麼說可能也不太妥當,因為《一級玩家》出於史蒂芬史匹柏之手,一位受到古典電影薰陶、各國新浪潮影響的大師,在敘事上絕對遠高於一位特技、動作的專家,但疑問是:有誰能再現《一級玩家》的感動?因此,在下認為大眾認為的商業電影是無聊的,就跟他們輕易認為這就是商業電影一樣簡單易懂、缺乏想像與討論空間,一切都成了話題,卻沒有話題底下的意義,也就是符號底下的意涵變得如此貧乏、單一,就跟現代觀眾腦海裏頭的視野一樣短視近利。
如今看電影已成了一種點妝自己的休閒娛樂,或是更接近藝術的途徑了,那又何必以「商業電影」做出稱呼呢?高談闊論自己喜歡的(商業)電影成了消費者在公共空間的話題,是不是更顯你們的渺小呢?電影已經死亡了,完全成了消費者的商品,影評人果然是血汗的服務業。「電影之死」,這語言,在下居然可以使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