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風暴》人心裡何嘗不是臥虎藏龍 劇透
《冰風暴》The Ice Storm 1997 / 導演:李安
Rick Moody撰寫的小說並沒有按照時序,反而是有點倒敘的手法,將一個小家庭的故事分成十來篇短篇小說的形式,讓讀者去重新建構整個拼圖,這是件難事,畢竟讀者在閱讀文本的時候,會覺得故事是各自獨立不相交集的。而當年獲得坎城劇本獎的James Schamus,則是將故事拚齊拚好,再透過李安導演的影像敘事,將《冰風暴》呈現出來。
前幾個月才看過小說跟電影,所以印象蠻清楚的,但看大螢幕就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奇妙的是,通常看李安導演作品時,第一次可能都是DVD,並沒有特別的感想,但三番兩次閱覽後,就會不一樣,有時還可能更感動,這次的《冰風暴》也是。《冰風暴》片名看似一部災難片,實則是指家庭風暴。由本片的抬頭就可以看出些端倪,字隨著時間演進而消融,宛如冰的融解,而這場冰風暴固然會隨著鋒面轉移而消逝融化,但因膠捲酸化的緣故,抬頭變成有點青綠色,其實原本看起來應該會是灰藍色的字,所以修復是必然的。
人的一生有幾次能見到父親的眼淚?自己看過阿嬤、媽媽、姊姊哭過,自己也哭過,卻沒見過父親流淚。也許有,在我們不知道何時何地,可能是在KTV,跟酒肉朋友喝酒喝到醉的時候;或是在上班途中,開車開到一半突然落淚;或是陪著媽媽看場電影,卻被電影中的感人故事打中了;又或是自己深夜用iPad追劇的時候,看到父子重逢的情節,不巧就落淚了。
在李安導演的電影中,父親的失能在於他們無法保有應有的地位跟職位,如《推手》的離家出走,如《囍宴》的隔離在外,如《飲食男女》的轉化變身,如《胡士托風波》(Taking Woodstock, 2009)的釋放超脫,雖然《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 2016)沒有強化父親的腳色重要性,但他的失能表現在他必須依賴輪椅、沉默與政治節目,以掩飾或強化中風身體的居家存在。本片隨著飾演Hood先生的Kevin Kline的淚水,將凝聚已久的壓力一次解放。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最接近的是《冰風暴》,兩者皆涉及那時的政治氛圍,一為水門案爆發的尼克森政府,一為讓伊拉克戰爭爆發的布希政府,兩者凸顯人民活於被蒙蔽的社會中。如果觀眾能了解《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社會背景跟閱讀小說的話,也許會更親近於它,甚至覺得它拍得到位,尤其諷刺同情保守主義的布希更為一絕。兩者故事皆發生在感恩節前後,《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看似是講社會的虛偽,其實也反映家庭的不安;《冰風暴》看似是講家庭的虛偽,其實涉及的仍是社會的表象,兩片在這種「有無相生」中,互相貫徹,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得由觀眾自己去判別。
《冰風暴》的故事聚焦七零年代的美國社會,兩個中產階級小家庭,在感恩節假期,所有的事情一觸即發。在一場冰風暴中,一切家庭、人際關係來到臨界點。Hood先生發現女兒跟鄰居小孩嘗試成人事,Hood太太發現先生跟Carver太太偷情外遇,青春期的保羅對暗戀的女同學表白,一場場人心真假的試煉隨著冰風暴的瓦解開釋了彼此的心意,但也有所折損,經由諒解才能獲得和善與團圓。
《冰風暴》在小而美的製作中,精彩地展演人情的分分合合。如同在鄰居友人間的晚餐中,每個家長各自評論他人的糗事,不巧,伊萊亞伍德飾演的Mikey將紅酒潑到Hood先生褲子身上,坐在一旁的Carver太太若無其事地擦拭Hood先生的褲子,這在Hood太太眼中肯定不是滋味,至於Carver先生呢?大概活在他的矽研發事業中。
在這個富有情調的中產階級晚餐中,有燭台,有紅酒,有美食,有秩序,卻表現著孩子對他們的生活宛如看笑話一般,或是覺得他們有著不可親近的拘謹,這群家長們宛如外星人一樣。然而觀眾可以發現華麗的外表下,是空虛的情感,是浮濫的言論,徒具形式而缺內涵的事情。就如同《飲食男女》的星期天晚餐,父親花大把力氣做菜侍奉三位女兒,餐桌上往往可能不發一語,靜靜吃晚餐,要不就是宣布重大事情,聯絡情感,實則大家都心裡有數。《囍宴》中,飾演同志的趙文瑄非得跟女主角高金素梅假結婚,他們對有著傳統價值觀的父母親製造假象,表現出「婚宴」這個外在形式已經缺乏應有的內在涵義。
2016年金馬影展期間,曾偶然聽到有人用「只是炫技」一語評論《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這時想想,也許李安導演糊弄觀眾的心態,在最清晰的規格、最真實的故事背景中,讓我們看見一則假的故事、腳色,形式也是內容的一部份,然而,我們觀眾看到表面底下的真實了嗎?這是我們得捫心自問的。更有人認為《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是動作戰爭片,因為片名誤導而去看片,不料一看之下感覺被騙了。到底什麼是真的、是假的,只有經由表象的揭發才能去見到本來的面目,這也是李安導演的作品最吸引、最感動筆者的原因所在。
話說「江湖裡臥虎藏龍,人心裡何嘗不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到底什麼是真的?這大概是人一生必須經歷的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