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遇之歌》生命,選擇,辯證 劇透
《機遇之歌》Blind Chance 1987 / 導演:Krzysztof Kieslowski
奇士勞斯基的電影,只有完美,只有精準,只有體悟。近日重看《機遇之歌》,再次深受感動。本片是複合敘事的代表作,但對熟知奇士勞斯基電影的觀眾,不會感到陌生。從《十誡》到《雙面薇若妮卡》,再到「三色」(《藍色情挑》、《白色情迷》、《紅色情深》),比比皆是,即便《情路長短調》跟《十誡:愛情影片》對舉,也可看出端倪。
每部戲,主角們或同或異,看似仳離,卻交織彼此,冥冥之中形成「奇氏宇宙」。如同男主角威堤跑入火車站的一系列鏡頭語言,他擦撞行路的婦人,婦人罵了他,他去買了張學生票,同時一塊硬幣落到流浪漢腳邊,流浪漢用這枚硬幣買了杯啤酒,正要喝的時候,跑動的威堤撞倒了啤酒,他繼續跑,繼續跑,跑向月台,追著出站的火車,能不能上車呢?這便開啟了本片三段不同的敘事情節。
「威堤的吶喊」成了片頭,鏡頭帶領我們進入那名男子的吶喊之中,無言卻一陣延長不斷的嘶吼,有限卻黑暗無盡的深淵,顫動卻無形束縛的實體,那是一幅垂死掙扎的想像。生不際,死不遇,生死相扣,牽一髮動全身,這就是天命。如果重新審視開場的蒙太奇,主觀鏡頭與客觀鏡頭合一,看似客觀視角的鏡頭卻又轉成男主角的主觀鏡頭,那是回想,就好比我們以老去的主體回望已脫離的自我。虛實之間、進退之際,一連串的快速剪接,帶我們回到男主角的年輕歲月,如舊時好友移民丹麥、情竇初開、爬牆偷窺、父親跟護士的卿卿我我,以及最令觀眾不解的血腥鏡頭──一名受傷男子被拖往他方、一雙血淋淋的腿、忙亂紛雜的冰冷場面,那居然是初生的眼界。
威堤看似舊時代的青年男子,面對即將終了的醫學院學業,卻遭蒙噩耗,作為支柱的父親病歿前,只留下一句話,「你沒有義務(責任)了」。筆者聽見這句話,頓時有如雷擊般,以多麼渾重以及肉麻的力量打在心頭。威堤年輕時母親因為分娩而死,原本作為雙胞胎的弟弟也同時夭折,獨力撫養他的父親是唯一的血親。這裡,父親成為威堤的幾個重要符號──家庭、期望、信仰、監護人、束縛等等,近乎所有的生活重心圍繞在父親身上。父親的失去使威堤同時得到自由與感到迷惘,這其實就是指「成人」一事,永遠脫離孩子的身分,獨立自主地進入五湖四海中。
沒有義務?問題才大,因為自由責任相生,擔任而為大人。如未見大人,何以成人?獨立面對生命時,人會聽從他人的意見,並做出選擇,或好或壞,皆有可能。一個人的無心,卻引起他人的有意;一個人極力追求,卻遲遲不獲。無常成為生命的常態,辯不清的失落、數不盡的遺憾,沒有冗長的哲學辯論,只有不斷的來臨,卻巧妙地形成天網。男主角不管上車暫歇或留站長佇,接下來面對的盡是人事,歲月如梭,飄泊一世,觀眾看著威堤求職謀生、流落升遷、談情說愛、結婚生子,看出了世間面貌,然而,都是一念之間。
三段生命,三種選擇,三次辯證,可見男主角的三次選擇,第一,入黨;第二,入反抗團體;第三,選擇中立,完成學業行醫。第一和第二的選擇是完全對立的,第三則與前兩者完全無關,但導演給予觀眾的結局皆發生在國門,如果細看的話,奇士勞斯基已經做出「三色」的基模。三次的展演表現導演的才氣跟大局的掌握,而且每次從中表現三種威堤的個性,分別看出膽怯、輕狂、自信,巧妙的融入細節中,現在看,好似更清楚了,可以分看,可以合看,皆是觀眾的選擇。
稍微知悉當時的波蘭,高壓的政權統治,近似恐怖統治,可能影響了整片的結尾,以男主角死於飛機失事收尾,而回照最初的吶喊,像是種控訴,控訴無奈與無情,三種迥異的生命卻殊途同歸。本片當初的命運彷彿男主角威堤一樣,命運多舛,風雲莫測,早在1981年拍好的電影,卻因政治時局,等了六年之久才上映,如今來看,讓傳奇延續下去,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