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萬綠叢中一點紅 劇透
《綠光》(Le rayon vert 1986)是我的第一部侯麥(Éric Rohmer)電影,看過之後,便忘不了這位法國新浪潮導演。幾年前,網路上買來了二手DVD,在家裡用四十吋電視看,帶著崇拜的心理,恭恭敬敬地坐在螢幕前看,可巧,那是個不怎麼樣的觀影經驗。因為電影中滔滔不絕的對白加上法語的浪漫與旋律,使得根本沒心看電影的家父依樣畫葫蘆卻以一種唏哩呼嚕的台式「滑語」對應女主角Marie Rivière的鬱鬱自白。筆者心中想著:這可是金獅獎作品!電影大師的名作!豈能讓我們下港人如此「討債」(浪費)!
過了很久,不知為什麼,也許是一直缺乏管道看到其他電影,筆者都沒有爬梳侯麥導演的其他作品。漸漸地,對《綠光》的感動也失落了,《侯麥自傳》看了頭一百頁便暫離了。直到不久前,一個直覺驅動我去看《夏天的故事》(A Summer Tale, 1996),才又開啟潛藏心底對大師的想望。Richard Linklater的「愛在三部曲」──《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 1995)、《愛在日落巴黎時》(Before Sunset, 2004)、《愛在午夜希臘時》(Before Midnight, 2013)以及洪常秀電影,皆可以看出侯麥的影子。
本片講述一名女子黛芬(Marie Rivière飾演)原本在長假期間的出遊計畫因故取消,她頓時感到氣餒,先是走訪家人姊妹訴說內心事,再是接受一些邀請一起出城,但往往止步於起點或半路。她不管留在巴黎,還是到觀光景點都無心享受假期,而流砂般的時間無情地被海潮一點一滴地帶走。電影中,黛芬看似一個對愛情拘謹、眷戀舊愛的法國女人,因得不到所求所愛而不滿地出走。
這是一趟關於追尋的故事,可能追尋愛情,可能追尋自我,可能追尋綠光,可能追尋真實。從中可以發現,黛芬在團體之中是出眾的、是獨立的、是受人矚目的,看似朋友間的事事關心、處處詢問,其實反映的是她無窮的孤獨,這才是巨大壓力的來源,因為每個人的雙眼都注視著她,他人原本的好意轉化成悲憐,迫使纖細的她無法忍受,因而崩潰傾瀉。
黛芬多次打電話聯絡舊情人,想見他一面,甚至遠道拜訪他的山中住所,追憶過去,但始終不見他人。此舉加深了她所受的孤單之累。即便知道並非真愛,但仍只有這個可寄託的對象,顯現她的不知所措,只好往回頭路靠近,因為挫折感較少。她願意愛,也愛過,但追求真愛的生命本質使她多次受苦,更使人畏縮。路人的餘光,她試探著;旁人的眼際,她觀察著。她猶是尋找著,只是稍微被動了點,反被他人誤以為:她是自傲、她是排擠、她是孤獨。
唯有解放之時,即單身的時候,褪去了外殼陳舊的矯飾,浸潤於海水大潮之中,髮飄揚,身輕盈,眼透澈,她所遙望的是廣闊無際的藍天白雲。自己如同一座海中孤島,說著自己的想法,聽著自己的聲音,撫著自己的身體,她的心底開始浮動。她縮著身子,用手安撫著胸口,不是胃疼,不是生理痛,是心酸。眼潸潸、淚涔涔的她想著:無人是孤島。緣分嗎?難道真的是緣分嗎?就好比《魂斷威尼斯》中,古斯塔夫第一次要離開威尼斯時,看見令他痴迷的美少男達秋卻只能默默地經過他,在心裡頭私竊地喊聲「再見了」。有多少次,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白白浪費了多少光陰,「此情可待成追憶」,好歹也要有情吧!
《綠光》在極簡的故事路線下,鏡頭也不曾華麗移動、巧飾,僅以焦距的推拉與少數顏色相襯。演員往往只有少數幾人,而且同框的機會少之又少。他們的話語,與其說那些是對白,不如形容是獨白,如闡述己見的個性,勝過於互相溝通以了解的媒介,因此侯麥電影傳達的情感是孤寂的。然而,鑒於這種孤寂,觀眾隨之起伏,同樣追尋著「綠光」,即便它短暫稀有,也會漣漪盪波。它告訴觀眾:不要害怕,儘管擁抱你所追尋的。